人的底線就是這樣一步步下降的。
林庭語不禁開始檢讨自己,之前下的心理暗示是不是有點用力過度了。
在黯淡的,沉寂的客廳内。
在那像是投降又像是應戰的宣言發出後,空氣突然變得像是膠質的粘稠了,填充在這狹小的空間裡,仿佛要把人溺斃當場。
在這樣令人昏昏沉沉的氣氛裡,那輕得像一條遊蛇沙沙爬過的聲音也變得忽遠忽近。
“你堅持要留下來。”
“是。”
“我這裡有你想得到的東西。”
“……是。”
“是從我以外的地方無法得到的東西。”
“我不确定……但現在我隻發現您有。”
“是對你十分重要的東西。”
“是。”
“也是對其他人十分重要的東西。”
“是。”
“你不會把這些東西交給其他人。”
“……”
淺淡的,看不出意味的微笑裡,似乎模模糊糊是一雙屬于獸類的豎瞳。
“你想想你付出了什麼才站在這裡,你失去了那麼多才來到我面前,你用怎樣的代價向我換到的東西——你要就這麼平白送人嗎?”
連語氣也是平靜得近乎冷淡的,卻帶着某種奇妙的勸誘意味。像同名的來自阿爾卑斯山區的葡萄酒,在清透的酒體裡懸浮着藥草的微苦和柑橘的芳香,毫無刺激的輕盈口感掩蓋了比同類更高的酒精含量。
微醺向來比爛醉更容易撬動嚴絲合縫的心防。
“你想要把我拱手讓人嗎?”
這像是在搖搖欲墜的塔樓頂上落了最後一顆砂礫。蘇格蘭猛地後退了幾步,後背重重撞在了落地窗上,痙攣的手指拽緊了窗簾,才沒有就那樣滑坐在地。
杜淩酒平靜地望着他。
“過來。”
蘇格蘭在顫抖。他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了兩三步,甚至忘記松開手裡的窗簾。因為他的動作,窗簾被扯開了一點,杜淩酒的面容在一瞬間亮起的室内也稍微清晰了幾分。
杜淩酒皺了皺眉。
“抱歉。”蘇格蘭立刻松開了窗簾,然後走到杜淩酒面前。這次他的動作平穩了很多,伏身在沙發前的姿态也自然而舒展,隻有呼吸聲越來越重這一點,暴露了他内心并沒有面上那麼平靜。
他擡頭望去,目光溫柔而專注。
“我不會把您讓給其他人的。”
林庭語後知後覺地發現,這番發言裡的歧義實在太嚴重了,而且似乎完全走偏到了另一個方向。
最直接的體現是,蘇格蘭在體貼地送上一杯溫水時,悄聲請求道:“後面那桌上有兩個人總是盯着您看,是您認識的人嗎?如果不是的話,我可以去讓他們收斂一點嗎?”
林庭語:……
林庭語掃了一下蘇格蘭以眼神暗示的方向,是一對看起來相當年輕的男女,姿态親密,不是情侶就是夫婦。男女雙方相貌水準都相當高,是如果他曾經見過,絕不可能想不起來的程度。
不過看他們觀察的角度,特别是那位男士目光聚焦的點,林庭語覺得恐怕對方關注的不是自己,而是背對着他們的蘇格蘭。
再把視線收回來放到蘇格蘭身上——林庭語扶額:“你先稍微收斂一下吧,他們應該是在看你。”
蘇格蘭明顯地愣了一下,聲音也變得更低了:“看我嗎?但我沒有帶槍。是我口袋裡的刀露出來了嗎?我現在去洗手間整理一下。”
林庭語委婉——算了,他還是比較适合直白一點:“我看那位女士似乎有股娛樂圈人士的氣質,有沒有可能是你現在帥到星探找上門?”
蘇格蘭整個人都靜止了三秒鐘。
蘇格蘭咳了一聲,然後低頭喝水:“您謬贊了,隻是稍微刮了一下胡子……沒有達到那種程度吧。”
什麼刮了一下胡子,明明還洗漱幹淨打了發膠。修身的西服勾勒出流暢的腰背曲線,舉手投足的克制姿态顯出良好的家教。這副賣相配上清隽的容貌,拿去上流酒會裡想必可以迷倒大片的貴婦千金。
情報組沒有招攬你一定是擔心你惹到太多桃花不好善後。
林庭語抿了一口熱水,淡而無味的純水滑過他的舌尖,溫度恰到好處,既不冰涼又不熱燙。
這讓他的心情好了一些。他轉頭望向窗外繁華的夜景,五光十色的霓虹燈讓他向來沉郁無波的眼睛也變得色彩生動起來。
“你們組長第一次約我見面時,也是在這樣的一間空中餐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