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呈璟被自己爸媽接回家的那天，正好是大年三十的早上。

顧淮正在門口貼對聯。

很便宜的對子，沒有花紋，紅底黑字，當時裴少爺拿着米糊，對這事挺新鮮，正要親自上手，看見停到壩子裡的黑色賓利，臉瞬間垮下來。

那是顧淮第一次看見裴呈璟的父母，裴修淵身姿挺拔，還穿着鉛灰色西裝，領口的酒紅色方巾和裴呈璟母親的旗袍裙合襯。

林妜的高跟鞋纖塵不染，看了一眼裴呈璟身上的黑棉衣，叫他：“小璟。”

是很讓人舒服的聲音，但微微蹙眉，有點責備的意思。

看向顧淮的時候，理了理身上的白絨披肩，道歉：“小淮，真的麻煩你們了。”

外婆姗姗來遲，看見門口的夫妻，還十分不好意思，招呼着進門喝水。

“老太太，”裴修淵招招手，助理奔上前，拿了好幾盒東西，“小璟這幾天真的給你們添麻煩了。”

外婆趕緊搖頭：“不麻煩不麻煩的，小璟很聽話。”

顧淮看見裴少爺的耳根一紅，但眼裡全是不開心：“你們怎麼來了？”

林妜抓着自己兒子“啧”了一聲：“接你回家啊，今天大年三十，不回家啊？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在念你，你怎麼還搶小淮的衣服穿？”

裴呈璟直接回嘴：“那是因為……”

他繃起唇，實在是不想回憶摔田裡那件事。

當時被顧淮提起來，田裡的水剛過小腿。

他抓抓頭發：“我想在這。”

林妜拽他：“小璟，你要懂事。”

裴呈璟：“……”

裴少爺去樓上磨磨唧唧換衣服，顧淮一直看着兩夫妻和老人家說話，來來去去之間還看見了紅包。

當裴呈璟在車門邊叫喊的時候，顧淮把橫批貼好，正要把闆凳拿回屋。

“你是不是過完年就回？”裴呈璟氣喘籲籲的跑到他身邊，滿眼明亮。

顧淮不解：“回？回哪？”

裴呈璟想了很久，最後改措辭：“到沈方澤家。”

“嗯。”顧淮的眸光暗了暗，點頭。

裴呈璟追根究底：“具體什麼時候啊，到時候我去找你！”

顧淮的語氣很冷淡：“不知道，看情況。”

“……”少爺眼睛裡的亮光暗了一個度，悶悶的，“好吧。”

他把兜裡的紅包掏出來，快速地按到顧淮口袋裡就跑：“我會去找你的！”

跑得太快，轎車從壩子流暢的開出去，顧淮往前追了好幾步，裴呈璟把腦袋支出車窗，還龇着牙揮手：“顧淮，你不用送啦！”

顧淮：“……”誰要送？

少爺走之後，顧淮以為能安靜點，但裴呈璟不知疲倦似的，給他發信息。

他打算去一趟山上，把紙錢、香這些都放口袋裡，自己爸爸的、外公的，連着自己媽媽那份一塊提上。

手機震動個不停，他擰着眉頭看，裴呈璟的消息已經幾十條了。

他敲字：不暈車？

裴呈璟：還好，之前暈車，是因為車裡的汽油味！那車太破了！

顧淮：認真坐車，再鬧拉黑。

裴呈璟：……

裴呈璟：好吧……

顧淮看着那個沒被點擊收款的轉賬信息磨牙，添了一句：不收錢我也拉黑。

說完就把手機收好，和外婆一塊過去。

越往山裡走，越沒有人家，沿路有很多紅色的鞭炮碎，現在每年，村裡都會發通知，不讓放鞭炮燒墳頭的荒草，容易點一片。

但還是有很多人不聽，冬天草木幹，走到墳地，已經看到好幾片焦黑了。

往常都是高潔邊撕紙邊絮叨事情，今年她沒來，叫顧淮不能燒完就走。

但他不是能說事情的，悶頭拆東西，老太太開始說話：“今年高潔出去找事做了，小淮也去那邊讀書，說的是，比這邊條件好很多。”

外婆倒是歎了口氣：“可能是太快了，小淮還有點跟不上。”

她把長出來的雜草刨開，歎氣：“但是我相信，小淮能适應的，他在這邊的成績一直很好，等高考，也不會差。”

顧淮抿了抿唇，外婆抓他胳膊：“你也說說話，以前能經常來，現在可不太行了，隻能清明和過年……”

他隻是掏出打火機。

老太太看着火光，眼底蔓延出情緒：“你就是太悶了。”

這個春節很多事情，都需要顧淮去做，再悶都要開口說話，他把一切都挪到三十這天，吃了午飯就把年貨拿爺爺奶奶那去。

自從自己爸爸沒了，顧淮就跟着自己媽媽，平時也走動，但不頻繁。

他從遠處就看見壩子上的人群，爺爺奶奶這邊的其他兒女都回來了，還有幾個小孩在外面跑。

差點撞到他，爺爺奶奶從屋子裡出來接東西，被拽住：“吃飯沒有？一起吃。”

顧淮推了：“吃過了，我把東西拿來。”他拿出紅包。

爺爺不怎麼高興，但還是收了錢：“一年也不怎麼回來，還不吃個飯？”

顧淮抿着嘴，看見奶奶推了一下爺爺：“人家外婆在家，哪能叫老人家一個人吃飯？”

爺爺更是不滿：“也可以一起過來吃啊！”

顧淮就硬着頭皮坐了會，省城回來的大爸拿着煙，過來問他：“去市裡讀書了？感覺怎麼樣？”

顧淮也推了煙，拿茶喝：“一般吧，和這邊不太一樣。”

“市裡确實不一樣，我們差太遠了，”他臉上紅紅的，喝了酒，“不是誰都能适應的，那高枝誰都想攀，能不能攀到，可難講咯。”

顧淮捏了捏紙杯，心口像是被拽了一下，扯開嘴角笑：“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