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裴呈璟發小電話的時候,顧淮剛洗完澡。
“顧特助,”遊商雲出聲前先抽了口氣,十分傷腦筋,“這祖宗在這喝醉了,你快來接他回去呗。”
顧淮的發尾綴着水珠,抓毛巾擦頭:“但現在已經是下班時間了……”
“哎呀顧特助,時間分這麼清楚?”說着他聲音哽了一下,對面更鬧騰了,“裴呈璟,你不要在我的店裡發酒瘋!顧淮啊,他現在犟勁上來了,雖然現在是下班時間,但你是特别助理啊,老闆有事情需要,你是不是得來?”
顧淮聽見裴呈璟在那邊嘟嘟囔囔的:“你在跟誰打電話?不準叫顧淮來……”
遊商雲被拉得有點煩躁了:“再說了,咱們認識這麼多年,就算是個在路邊喝醉的熟人,也要搭把手幫忙送回家一下吧……”
一聲悶響,遊商雲被攘了一拳,催促顧淮:“顧特助诶,你快過來吧,我還要去照顧生意,今天客人巨多!”
顧淮看了電腦屏幕一眼,心中悶了一大口氣,應:“那等我二十分鐘。”
遊商雲這才松了口氣:“好好好,你抓緊。”
電腦屏幕上還挂着文檔,“離職申請書”幾個字黑體加粗,正文已經寫好,就差簽字了。
他按着鼠标點擊保存,最後決定關機換衣服。
顧淮進入景興地産,當上裴呈璟的特助,是快三個月前的事。
上一份工作離職後,一直有人發邀請入職的信息——還是通過私人短信,他以為是假冒景興的詐騙團夥,直接忽略,以為不會有下文。
結果好幾家獵頭公司都打電話,盤根問底,轉接又轉接,全都是景興地産的人,顧淮才品出不對的味。
他覺得怪異,也全都拒絕,結果裴呈璟的親爸親自約他見面。
那天在咖啡店,裴董雖然已經盡量保持作為父親的姿态,但在商場周旋半生,談吐舉止都透着和下屬說事情的習慣。
他還穿着西裝,這讓一些家庭瑣碎摻雜了公事的意味。
“小呈這幾年,辦事情倒是沒有之前那麼毛躁了,”裴董英挺的眉皺了皺,“就是性格越發古怪,前前後後鬧走好幾個助理。”
顧淮看着咖啡杯裡的倒影。
“小淮,”裴董的眼神凝了凝,“以前小呈挺喜歡找你,你做他助理,各種行為應該會有所收斂。”
他又說了些遙遠的事:“有年寒假,還跟你回過一次老家,也是你說過他,才不亂跑的。”
顧淮面上一片平靜,還保持着禮貌的笑臉,但放在桌下的手繃白了骨節。
說着回去考慮考慮。
裴董面上說不着急,但字裡行間都恨不得他立馬入職:“我看過你的業務能力,景興的工作完全能勝任,之前……工資都不樂觀吧?老太太每個月都有一筆藥費?景興可以給你更好的工資和補貼。”
聽了這話,顧淮的唇線抿了抿。
知道這麼說不合适,裴董的話變了變:“如果對工資處理有不滿意的地方,你就做小呈的特别助理,平時的工作之外,再幫叔叔看着他點,他現在做事也沒個章法,不回家說,我和阿姨老怕他出什麼事故。”
“當然,叔叔過來也不是強迫你,”他讓語氣松弛,“這個你憑内心決定,待遇方面,又是主動聘請,理應按照生活适當調劑,拒絕或同意,都不要有壓力。”
顧淮一邊找衣服,一邊回憶那天的談話。當時他回家“考慮”了一周,就到景興去辦理入職手續。
從小在這群少爺小姐堆裡待過的,和裴呈璟也不是陌生人,無論是公事還是私事,顧淮對自己的業務能力不擔心,但他沒想到,這位祖宗現在變得這麼難伺候。
脾氣暴躁了幾個度,談生意見合作商也言辭犀利,每一項要求十分嚴苛,稍微一惹少爺不順了,出口罵人都是小事,他真能說不合作就不合作。
到頭來還是需要顧淮在中間奔波,勸好了還能繼續談,沒搞好直接準備工作白幹,管你忙騰了幾天還是幾個月。
不僅白做工作,還要被問責。
所以景興地産,裴呈璟這塊的分部,每次談判桌上,每個人全都緊繃,不到少爺最後點頭簽字,都可能出事。
顧淮入職第一周,就在思考離職,裴呈璟現在哪還喜歡找他?不變着法找他茬都謝天謝地。
上班摸不着脾氣、應酬不按套路。下班時間差遣他拿東拿西,但見不着這少爺面,也不讓打聽私下社交,去酒店會所時多。
想到這,顧淮拎着衣服磨了磨後槽牙,白天的摩擦在心裡起了一層不大不小的毛邊刺。
他和裴呈璟在很多事情上都有所分歧,對這種極端業務手法很不同意。
但一說起來準不愉快,就在今早,他倆還因為四六三七争論了一通。
原因是新合作方沒了解裴少爺脾氣,原本看在,是以前老合作方的人情介紹,五五分利當先交個朋友,結果現在臨到頭,想周旋一下分紅比例,要五五變四六。
早不說,犯了裴呈璟的大忌。
原本四六都保不住了,這少爺直接三七,他們三,景興七。
顧淮不想再談崩,兩個多月被問幾次責,下邊誰受得了?都離職好幾個了。
他勸裴少爺不讓就不讓,好好說,三七大可不必。
合作倒是沒崩,下面的人也沒被問責,五五還是變成了四六。
景興六。
但裴呈璟算是把這口氣憋住了,再沒叫這位特助,一下班就去發小那喝酒去了。
顧淮雖然樂意下個清淨班,但氣不順。
原想着洗完澡,就把離職申請發少爺郵箱,睡個早覺好覺,實在是盡力在伺候了,去景興樓下攤煎餅,也是能遇見這少爺的,沒必要做這個下屬。
可快到十點,現在告訴他裴少爺喝醉了。
顧淮找了身稍微正式的休閑襯衣,下擺微長,黑白拼接,讓本來高挑孤傲的人更多冷調。
扣子扣到頂也不顯呆闆,反而更襯出沉穩感,他翻出腰帶,把頭發吹得露出光潔的額頭,不皺眉都沒幾分笑模樣,像是對誰都生分似的。
他一邊系腰帶一邊換鞋,邊上的卧室門被打開,老太太的聲音很輕:“這麼晚了還要出門啊?”
“嗯,”顧淮點頭,“有事。”
老太太呼了呼氣:“是小呈吧?”
顧淮在安靜的房間裡“嗯”了一聲。
“一會回來嗎?”她問,“到景興了,這你也太忙了……”
顧淮拿上鑰匙:“外婆,回不回你也不需要早起,多休息。”
老人家覺少,多叮囑也不怎麼聽,他擺擺手:“快去睡了,我帶了鑰匙,天晚有人敲門不要理。”
老太太點頭:“你開車也注意安全,慢點。”
關了門,顧淮剛上車,手機鈴聲狂響。
“淮哥,洗澡要洗到明天嗎?是不是故意不回消息?”電話裡的聲音滿是疑惑,是自己的大學室友。
顧淮心想這事情還一件接一件的,他挂上藍牙:“沒,出門加個班。”
“嚯,你這啥工作啊,”那頭不怎麼樂意了,“明兒個周六,給你介紹漂亮妹妹呢,是你小迷妹,你得緊緊後半輩子的幸福生活了!”
顧淮的目光在路燈的光影裡流轉,目視前方:“再說。”
“别啊,”室友着急,“那我把這妹子的照片和名片先推給你啊,真挺好看的,說話溫溫柔柔,有時間見見面,别每天工作工作的。”
攔不住,挂了電話,顧淮看見屏幕上彈出的消息,也沒理會,随手把耳機和手機扔槽子裡。
這段路不遠,路上車少還一路綠燈,二十分鐘綽綽有餘。
等他到,遊商雲簡直是如見救星,趕緊把人領包間:“快送他走吧,就一直鬧。”
說完他倒是沒離開,撐着門松袖扣:“這少爺是不是不順心了?庫庫喝,洋酒當開水,還說什麼項目的?黃啦?”
他想了一下,又搖頭:“景興黃了的項目,一半多出自他手,從來沒有這麼生氣啊,不對勁。”
顧淮的眸子緊了緊,擺頭。
外面有人在叫遊老闆,又有兩聲玻璃瓶碎裂的聲音。遊商雲應了一聲響的,轉頭:“那人交給你了,我先忙。”
這裡很不清淨,關了門稍微好點,顧淮看了看四周,應該是換了房間,沒有飯食狼藉的場面,再看仰躺在沙發上的人。
裴呈璟還穿着白日裡的衣服,不知道喝了多少,發了多大的酒瘋,原本規整的西裝滿是褶皺,還泛着酒味。
酒意正盛,少爺嘴裡咕咕哝哝的。
顧準沒耐心聽他口齒不清,抓住他的胳膊:“走,送你回家。”
“我不回去,”少爺使勁讓自己的身體往沙發上墜,“我爸媽肯定要唠叨,不回!”
你也知道要唠叨啊,顧淮眉頭緊了緊:“那我送你去酒店。”
裴呈璟比他更惱火,滿臉不滿:“酒店髒。”
顧淮:“去你家的酒店。”
“不去,我不去!”裴呈璟揮開他的手,“去我家名下的酒店,就等于我爸媽知道了!你少騙我!”
酒鬼還難伺候,顧淮走近點問:“那你想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