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平康裡,像極了一場才子佳人,富貴绮羅的春夢。
渠水悠悠流淌着旖旎燈光,晚風輕輕吟哦着靡靡絲竹。
更有那鼓聲陣陣,鈴聲杳杳,伴着台上舞姬華美熱情的柘枝舞,引得台下看客喝彩聲聲,興緻高漲。
一曲舞畢,舞姬姿态婀娜地向觀衆行禮緻意。
“洛真娘子,再來一曲,再來一曲!”有那年輕郎君意猶未盡高聲起哄。
洛真隻是微微一笑,再行一禮,便退去幕後休息。
待到衆人的注意力被新上台的舞姬吸引,她悄悄來到二樓名為“梅花引”的包間。
“洛真姐姐。”喬疏影揚起笑臉。
阿喑則起身抱住了她的胳膊。
“阿瑤,小阿喑。”洛真憐愛地摸了摸阿喑的頭。
阿喑拿了一塊桃花糕自覺地去簾外給兩人望風。
洛真在喬疏影對面坐下,擡眸看着她問道:“有陣子沒見你了,最近過得如何?”
喬疏影一肘撐在憑幾上,意志消沉,道:“我還能如何,每日與李徽吵架要錢發脾氣呗。”
洛真剛為自己倒了一杯酒,聞言忍不住一笑,道:“我都聽郗掌櫃說了,說你都把古董珍玩偷偷運到他那去,換些假的回去放屋裡,趁着月黑風高一頓砸,李徽就會再給你補上新的。多虧有你,他們才能有經費把調查進行下去。隻是這麼多年過去,對方首尾又料理得幹淨,也不知何時才能找到有用的線索。”
喬疏影沉默,舉起酒杯跟洛真碰了一下,道:“反正,不管需要多久,不達目的,不死不休。”
“不達目的,不死不休。”洛真跟着重複了一句,兩人舉杯一飲而盡。
“你呢?最近可好?可有那不長眼的招惹你?”喬疏影放下酒杯,一邊給洛真斟酒一邊問道。
“沒有。”
喬疏影擡眸瞧她,道:“對我就不必隐瞞了吧,若真沒有,回答之前為何遲疑那麼一瞬?”
洛真歎氣:“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摸摸手,占些言語上的便宜,遊走歡場,碰到這些人也是難免的。”
喬疏影冷下臉來,道:“可不能慣着,今天敢摸你的手,明天就敢摟你的腰,男人,慣會得寸進尺的。告訴我他是誰?”
“他叫馬忠傑,他父親是神策軍中尉馬良才,聽說是大宦官劉翦的幹兒子,不好惹的。”
“怕什麼,天塌下來有李徽給我頂着,他現在也就這點用處了。那個姓馬的今天來了麼?”喬疏影邊問,目光邊越過欄杆在樓下的大堂裡逡巡,不意樓下也正有個男人仰頭看着她。
她目光一定。
“今日應該還沒來,我方才跳舞的時候沒見着他。”洛真道。
喬疏影收回目光,沖洛真點了點頭,道:“你先走吧,我待會兒怕是有客人要來。”
洛真娥眉一皺,問:“客人?是麻煩嗎?”
“目前不知,放心,我能應付。”
洛真想起她的本事,稍稍安下心來,起身出去。
不一會兒,阿喑進來,打手語說有個陌生男人要見她。
喬疏影回:讓他進來。
珠簾一掀,沈楝走了進來。
喬疏影靠在憑幾上懶洋洋地瞧着他。
眼前這個男人的外貌和氣質讓她覺着有些割裂。
他的五官如她昨夜在月下所見,确實長得異常精緻貴氣,遠勝她所見過的那些所謂冠蓋長安的門閥公子。
可那不算白皙的膚色,高大矯健的身材,再加上他左眉上那道窄卻明顯的斷痕,又給他一種行伍之人特有的粗砺之感。
矜貴和粗砺,這兩種特質本不應該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倒是有點意思。
沈楝一撩錦袍下擺,在她對面趺坐下來。
“你倒是自來熟得很。”喬疏影瞟着他道。
“和你,很難不熟。”沈楝看着她。
喬疏影聞言微微一頓,用目光再次将眼前之人細細地描摹一遍,試圖尋得一絲熟悉之感。
但很快她就放棄了。
如果她曾見過這樣的人,絕不會一點印象都沒有。
“說吧,昨晚你為何會出現在那裡,今天,又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喬疏影自顧自地端起酒杯,一邊慢飲一邊看向樓下的舞台,似乎對他的答案并無太大興趣。
昨晚她去那間院子的路上,确定自己沒有被跟蹤,今天也是。所以兩次遇到這個男人,絕非偶然。
“案發的第二日,我便每晚都在那間院中等你,因為我知道你有穿越時空的能力,隻是不知你到底是從哪一日穿越到案發那日去作案。”
喬疏影嘴唇微抿,吞咽的動作頓住。
“昨晚守到你,知道你人在長安,想起曾聽人說你愛喝‘春芳歇’的萬象皆春酒,就來碰碰運氣。沒想到今晚運氣頗佳,一來,就瞧見了你。”
喬疏影垂下眼睫,慢慢地将酒杯擱在矮桌上。
她的第一反應就是這男人抓了玄乙,因為這世上,除了她自己,隻有玄乙和李徽知道她有穿越時空的本事,在這兩人中,隻有玄乙知道她愛來這裡喝萬象皆春。
但轉念一想,若他抓了玄乙,用一些非常手段迫使玄乙說出了她的秘密,那他就該知道她在穎王府,又何必大費周章地到處碰運氣堵她?
“你到底是誰?”她收了散漫之情,平靜地瞧着他,心中已經開始暗暗盤算殺他的難度和解決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