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雨露似乎很深重,這個時節,外頭竟下起了淅淅瀝瀝的暴雨。
總是怒發沖冠的神明在這一刻被夜露打濕了柔軟的金發,那些總是桀骜不馴的發梢近乎溫順地垂落下來,拂過他額間熠熠生輝的神紋,淌在白皙瓷實的頸邊,像流動的星河。
那副卸下了攻擊性的模樣似乎無聲地昭告着危機已經解除,她無端地安心下來。
與夢中總是遙不可及的身影不同,他此刻離她那麼近,冷冽的氣息伴随着天上響徹的雷聲輕輕包裹而來,明日朝甚至能看清他顫動的眼睫上還墜着些許細碎的殘露。
冷硬的護甲随着伸來的掌心輕輕覆上她的額頭,很真實的觸感。
明日朝感覺身體已經恢複了不少力氣,但須佐之男還是小心翼翼地将她從地上鋪展的紗帛中撈起來,抱在膝上,靠近熊熊燃燒的火源,讓她窩在他懷裡。
她也很順從,輕輕擡手攬住了他的肩,就像一個蹒跚的靈魂攀附着能帶她脫離黑暗的光亮一樣,她所表現出的渴望讓以暴虐之名響徹天地的神明無形中震顫了兩下心髒。
微亮的光影遊離在他棱角分明的面上,明日朝像顫顫巍巍的花枝般仰起頭,她看着眼簾中他那副與過去無異、一成不變的模樣,都要懷疑是否真的已經過了幾千年了。
但疲憊已經漸漸消彌,舒緩的暖意緩慢地爬上來,明日朝這才注意到對面還有兩個纖細的影子,其中一個是不久前被須佐之男一同救出來的小姑娘,她已經醒了,正坐在對面眨着大眼睛懵懂地看着他們,看上去已經沒有什麼不适。
另一個則是稍微大些的少女,身穿神職人員形式的白衣绯袴,周身都挂滿了缭亂的紅線,一雙明亮的藍眼睛激動又複雜地看着他們。
明日朝後知後覺地感到不太自然,忍不住将手撤下來,對須佐之男道:“你放開我吧。”
他沒有應聲,好像沒有聽到,隻是微微垂下纖長的眼睫,目光似乎落在她指根處的冷戒上,又若無其事地掀起:“我已經暫時甩開八岐大蛇了,不要擔心,等暴雨過去再走吧。”
作罷,他從火堆旁拿起了一根東西,淡淡的香氣撲鼻而來:“餓了嗎?吃點東西吧,我烤了魚。”
“……謝謝。”她愣忡地接過,低下頭,有些局促地摩挲了兩下。
“怎麼了?有哪裡不舒服嗎?”
他旁若無人地摟緊了她。
“……沒有。”
……沒有自覺的家夥。
許久未見,明日朝覺得他的态度相當自然,沒有一絲陌生,不像隔了數千年之久。
明日朝有很多問題想問他,但一時間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反倒是對面的那個女孩先同她聊起天來。
從中,明日朝知道了她們的名字。
小些的女孩叫神樂,是來自平安京的孩子,她受了點傷,須佐之男扯壞自己飄帛的一角,為她纏上。
來自神明的力量瞬間緩解了她的疼痛,她稀奇而感激地看着須佐之男,須佐之男順帶又給了她一根烤魚。
他對小孩子總是相當有耐心,但是,明日朝莫名其妙想到了他們當初相遇時那個連人類要吃熟食都不知道就将活蹦亂跳的生魚推給她的須佐之男。
想着想着又覺得有點失笑。
大些的那位是緣結神,和須佐之男一樣,也是來自高天原的神,她相當神氣地說:“我可是掌管姻緣的神哦!”
緣結神說外頭正被複蘇的邪神所引發的災禍侵蝕,她本來已經幫忙疏散完了附近的人類,但突然遭遇暴雨和蛇魔的攻擊,情急之下就躲進了這處神廟來。
雖是來自高天原的神,但是她卻與明日朝遇到的所有神都不同,相當的随和接地氣,就像人間随處可見的、活潑的少女一樣:“來來來,作為剛認識的朋友,從我的雜貨中挑一下合心意的禮物吧,别客氣,大兇……大财神已經付過錢了!”
她口中的“大财神”指的好像是須佐之男,熱情的年輕神明将自己身後的行囊打開,把七七八八的雜貨都倒出來呈現在他們面前。
還是孩子心性的神樂好奇地探頭,小小的手在上邊新奇地摸索,明日朝也伸手勾了勾,見此,須佐之男終于微微松開了抱着她的力道,她趁機從須佐之男懷裡逃出來,那道從她身上脫落的飄帛如同有生命的、流動的河,重新挂回了風暴雷鳴之神的臂間。
篝火熊熊地燃燒,迸射出幾道明亮的火星,澄黃的色彩拉長了他們的影子。
無人供奉的神廟已經爬滿漾濕的藤蔓,破敗的木門外長滿了雜草和青苔,反潮的冷意在春夜的空氣彌漫。
破敗的廟宇漏了風,破洞的窗鑿進雷光,青瓦砌成的屋頂破了個大洞,屋頂上洩下源源不斷累積的潮意,大雨沖刷着神廟正中供奉的神像,整座建築都浸在灰蒙蒙的陰影中。
明日朝坐在積灰的地上,垂着眼睛,拿起一卷繪卷,給好奇的神樂介紹繪卷上描繪的妖怪故事。
緣結神說她見多識廣,竟然知道那麼偏門又遙遠的故事,說罷,她又翻出了幾本話本。
“這一本呢,講述的是雪山聖女與大祭司的前世今生,這一本是兩位山神跨越千年的虐戀情深,由我緣結神親筆所著!跌蕩回腸!暢銷三界!”緣結神像個商人一樣興奮地推銷,說着說着,竟又悲傷地哀嚎道:“還有這個!講述了人類巫女與異族相愛,最後卻受到神罰,被懲戒之天雷劈死的悲戀嗚嗚嗚嗚!天可憐見!!”
明日朝正想接過來看看,但先她一步的卻是須佐之男。
他将那幾本都拿了過去,安靜地翻了翻。
沒料到傳說中嗜血殘殺的行刑神會對這種東西感興趣,緣結神一時間沒了推銷的話本,隻能讪讪作罷,又将一些漂亮的小玩意拿出來,說是當今人類貴族宮廷中流行的東西。
“這樣扔過去,若是繪扇架在了屏風和天平之間就得最高分,這叫做夢浮橋!”緣結神揚着漂亮的扇子興奮地向她和神樂介紹道。
“我小時候玩過這個。”明日朝彎了彎眼睛,輕輕一擲,繪扇便如飄飛的羽毛架了上去:“沒想到如今還流行。”
“哇!你好厲害!”緣結神說:“小神樂玩過嗎?快試試!第一名的話我就再送你幾樣東西!”
“好、好的!”
屬于女孩的笑聲一時間洋溢在破敗的神廟之中,緣結神提醒明日朝道:“诶呀,看了這麼久你都沒有挑一件禮物,這樣我收大财神的錢也收得不安心啊。”
聞言,明日朝象征性地拿起了其中一把紅色的油紙傘看了看。
“哼哼,好眼光。這可是有神力加持的相合傘,若是兩人一起撐的話,可以受到我緣結神的祝福哦!”緣結神叉着腰,神氣十足地說:“雖然我才誕生幾百年,不能和大财神這樣古老強大的三貴子比,但是我的神力還是很有效的!”
“真厲害。”明日朝柔軟地彎了彎眼睛,相當捧場,但她很快就放下它,又轉而去看其他有趣的小東西了。
見此,緣結神莫名失望地撇了撇嘴。
這個過程中,比起她們三個女孩的熱鬧,須佐之男一直都非常安靜。
無法加入女孩子的話題,作為這裡最高貴古老的神祇,他的存在感在沉默中仿佛幾近稀薄,料峭的春意化作細密的雨,像蠟一樣滴下來,洋淌在他黑金的羽衣上,将他的身影凝固成一道晦澀的、隐沒的黴斑。
明日朝某一刻笑着回過頭去時,他已經沒有在看書了。
那幾本孤零零的話本被他随手放在手邊他獨自坐在火堆旁的朽木上,明晦不定的目光就像附生的青苔一樣,不知何時開始輕輕落在她身上,看上去單薄又落寞,無端地有些寂寥,攫取了她的呼吸,
但有什麼東西從前方老舊的貢台上躍下,嘭的一聲,一道沉重肥沃的影子突然從上面滾下來,吓了明日朝一跳。
定睛一看,是隻已經睡得四仰八叉的三花貓,其肥碩的身形堪稱一隻小豬
須佐之男将其沉甸甸地接在懷中,放在膝間,摸了摸對方圓滾滾的肚皮,在明日朝亮起來的目光中輕輕勾了勾平直的嘴角:“是鎮墓獸,在你醒來前它喝了緣結神帶來的木天蓼,已經醉得不醒人事了。”
“呃……”明日朝沒想到再見到鎮墓獸,它的貓形已是胖到這般姿态了。
頓了一下,身形高挑又瘦削的神明垂着眼睫,輕輕擡起看了她一眼,又木讷地垂下,有些生澀地試探道:“……要過來摸摸嗎?”
聞言,一點癢癢的感覺不禁從心間騰起,她的注意力終于從緣結神稀奇古怪的雜貨中脫離出來,她沒忍住湊過去,靠近須佐之男的膝間,伸出手捏了捏鎮墓獸粉嫩柔軟的貓爪肉球。
對方迷迷糊糊地蹬了她一腳,但被須佐之男及時地撈住爪子收了回去:“小心點,别被抓傷了,這家夥這副形态撞起人來也是不容小觑的。”
“你太大驚小怪了。”她如此嘟囔道,又愛不釋手地捏了捏。
從柔軟的腹部一路往下摸,雪白的茸毛從指縫裡溢出來,又被她流連至塌成一團的尾根,傳說中威風凜凜鎮壓邪神和狹間封印的鎮墓獸在主人的默許下被她摸得喵喵亂叫。
豔紅的裙裾鋪展在地上,不知不覺中,她幾乎伏在須佐之男的膝頭,并随着撸貓而滿足地笑了起來,其柔軟起伏的胸口貼着他,仿佛有蝴蝶在其中震蕩。
屋頂上漏下的雨絲飄上他微垂的眼睫,她突然就感覺到須佐之男的掌心落在她的頭上,然後順着稠長的黑發往下流連,撫過了她的耳際,細頸,又捧上了她的臉頰,沿着她的下颌輕輕點了點。
她奇怪地擡頭,又在觸及到他沉寂的眼眸時垂下,她說:“幾千年來它鎮守狹間也很辛苦了,你也失蹤太久了,它可是一直在同我抱怨呢,它一直在等你。”
“……啊,抱歉。”他後知後覺地道歉,還沒有完全濾去少年氣的聲線偶爾總會不經意時暴露出些許清亮的質感來。
頓了頓,他有些忐忑地放輕了聲音:“……你也是嗎?”
“你也在等我嗎?”
她擡起頭,攥住了他在她臉頰邊若即若離作亂的指尖,他像調皮的貓被捏住後頸定住了一樣,有些僵硬,不再動作了,隻是看着她,看着她的裙角被神廟的火光蠟住,看着她漆黑的長發化作沉甸甸的蛛絲,看着她的眼睛也漫上春夜裡潮濕的水光。
“這幾千年來,你去哪裡了?”
她說:“你又離開我去了哪裡?”
就算在神族中也還算相當年輕的神明似乎瞬間就變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低着頭顱,一手懷抱着尚在酣睡的三花貓,
滴答,滴答。
破洞的屋檐上淌下雨珠,劃過了神像的眼角。
雨水如斷線的珠簾在屋檐上垂落,積成地上難以跨越的水窪,有春天的落花泡在其中無聲地腐爛。
“我回到了滄海之原,因為一些原因無法回到現世。”他用一種壓低而顯得淡漠平靜的聲音說:“對不起,明日朝。”
泛白的雷光割裂蒼穹,她被夾雜着水汽的冷風吹揚了長發,其中,有某種齧齒類的動物咬合竊竊私語的聲音細碎尖銳得令人煩躁。
明日朝火急火燎地問他:“你是當時受了很嚴重的傷嗎?”
“你就當是吧,但那已經不重要了。”将懷中的三花貓輕輕放下,他說得那麼輕描淡寫,屈膝下來,張開雙手虛虛地微微抱住她,其淺薄的嘴角在笑:“明日朝,我現在就在這裡。”
“怎麼會不重要呢?”她有些憂郁地蹙起眉,掌心撫上了他的胸口。
在那裡,衣襟微淌,鎖骨上張揚的金色雷紋隐入遮蔽起來的羽衣下,她微顫的瞳孔映照出他鎏金的色彩,如同漏風而顫動的燭火:“現在還好嗎?你的神格還好好地在裡面嗎?若是八岐大蛇和六惡神再現,你還能……”
“我現在的神格正化作雷霆風暴之結界保護着平安京。”他這樣說,帶着一絲安撫之意。
但是,既沒有一絲對自身安危的擔憂,也好像沒有明白她未盡的意思,他反倒像求一個誇獎的小孩子一樣,有些滿意地笑道:“當我不久前穿越層層雷雲降臨時,我看見六道之門已經開啟,虛無之海的潮水正在侵蝕人間,六惡神也将再現,但我已經用神格所形成的結界和法相暫時封印和逼退祂們了,不用擔心,也不用害怕,明日朝,我還能戰鬥,還能保護人間,我不會讓八岐大蛇和六惡神再傷害你的。”
對此,明日朝空白地嚅嗫了一下嘴角。
濕漉漉的雨夜,翻湧的濃雲盤踞着蒼穹,大雨隔絕了外頭的喧嚣,短暫而平和的時光彌為珍貴,許久未見的神明輕輕握住了她放在胸口上的五指,擡起,像一隻埋在她手中整理羽毛的白鴿一樣,将自己瓷白漂亮的臉龐送到她的掌心裡來。
他沒有說話,但是,他突然擡起了瞳孔,她在咫尺間撞進了一雙金光流淌的眼睛裡,差點化作飛鳥摔死在裡邊。
他銳利而沉默的眼睛流轉着渴求的光芒,好像在無聲地索求什麼。
這一瞬間,明日朝才有了一絲須佐之男真的回到了她身邊的實感。
但她又突兀地冷淡下來,歎了口氣。
他頓了頓,有些茫然,也有些空白,似乎不明白哪裡惹她不高興了。
廟外突然閃過雷光。
前方靜默的神像手持雷槍,怒發沖冠,被雷雲環繞,威嚴地釘死了腳下張牙舞爪盤旋的巨蛇,雷霆風暴之神祇被世人所賦予的形象與面貌某一刻被劃破天際的落電照亮了半邊臉,顯得陰詭又森冷。
但是,與之相對的,明暗的色彩強烈得刺目,割裂了底下真正的須佐之男的影子,他那張冷峻得不近人情的臉被青冷的光烘托着,泛着某種易碎的蒼白。
他沒有選擇苛責她。
須佐之男選擇自己動起來——他抓着她的掌心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讓她的指尖撫過自己的耳廓、額心、神紋、眉梢、嘴角,然後在碰到她指根處的冷戒時突兀一頓,又冷淡地掠過。
由石頭雕築的造物冰冷無情,籠罩下來的影子高大而威嚴,無悲無喜地注視着他們,但淌下的雨痕在劣迹斑斑的神像上鑿出了細軟的長河,某一刻竟好像在流淚。
最後,他小心翼翼地用眼睛偷瞄了她的神色一下,像小動物一樣,用鼻尖試探性地蹭了蹭她的手掌,然後,他微微張開了唇角,露出了有些尖銳的牙尖。
但打斷他的是緣結神有些崩潰的聲音:“啊啊啊啊——!!我從剛才就想說了!”
明日朝和須佐之男都吓了一跳,但是擡眼望過去時,神樂正遲疑地拽了拽緣結神的衣角,而緣結神捂着那個孩子的眼睛,嚷嚷道:“大财神!您不能這樣!!”
她紅着臉頰說:“太、太過分了!”
她原本高振的聲音在觸及到須佐之男的目光時突兀而微弱地低了下去,就像一隻受驚的小動物一樣變得害怕起來。
但是,在看到須佐之男不再動作後,她便放開了捂着神樂眼睛的手,鼓起勇氣站前一步,義正辭嚴地說:“作為姻緣神,我實在是看不過去了!雖然您是三貴子!但我也一定要說!人家已經名花有主了!您這樣是不行的!破壞别人的婚姻是會被驢踢的!怎麼可以随便對别人的妻子摟摟抱抱!我絕對不能讓您破壞人家的姻緣!”
明日朝愕然,須佐之男好像也被這位少女模樣的神明的言語噓得一愣一愣的。
明日朝說:“……我想您可能誤會了什麼。”
緣結神卻指着她手指上的冷戒道:“那這是?!”
明日朝一愣,随即微微收回手攥起來放在胸口擋着,像在保護一個珍貴的寶物:“這是别人送我的珍貴的禮物。”
“好了,緣結神。”須佐之男低着聲音有些淡漠地打斷她:“這應該隻是一件神器,這枚戒指幫了大忙,在被八岐大蛇追擊時,是它的力量一定程度上幫我們隐去了蹤迹。”
“啊?竟然能躲過那個大邪神的追擊?”緣結神神色一呆,一下子就被轉移了注意力,竟還認真地思考起來:“那這神器的力量可見也非常不一般呀。”
但很快,她就反應過來,着急忙慌道:“不是,這不是重點啦大财神!”
她說:“明日朝身上明顯有婚……”
“大雨快歇了。”短暫平和的時光似乎因此宣布停止,須佐之男從火堆旁站起來,順帶将明日朝從地上牽起,還将地上睡得更酣的貓塞給了緣結神,輕輕“噓”了一聲,打斷了她的欲言又止。
“若是它醒了,定要鬧着跟着我行動,你先帶它回京都,讓它幫你搬運那些來不及撤走的平民,就說是我的指示。”将神樂也輕輕牽過來,他冷靜而有序地下達命令:“神樂身上被下了詛咒,一旦靠近京都的結界就可能危及生命,我要先帶她破壞了這密林裡的幾個陣法,再送她回平安京。”
“那明日朝呢?”緣結神問。
金色的瞳孔輕輕瞥了明日朝一眼:“她跟着我,送回神樂後,我要帶她去伊勢神宮。”
明日朝一愣,沒想到他對她的安排是這樣的。
她正想說什麼,但須佐之男先道:“本來荒打算先帶你過去的,但是中途被八岐大蛇阻攔了,伊勢神宮是人間供奉天照大人的地方,在那裡,你作為齋宮會得到最好的保護。”
對此,她萬分空白道:“我……我如今……還是齋宮嗎?”
她有些驚惶地說:“我還能回到那裡嗎?”
“當然可以,明日朝。”
他的言語仿佛蘊含着讓人想要相信的力量:“你是天照大人承認的齋宮。”
【天照嗎?】
【一個已經醒不過來的神王,又要如何給予她憐愛與庇佑?】
雨夜裡突然響起的笑聲陰柔而冰冷,不屬于神廟裡的任何一個人。
幾乎是瞬間,狂暴的雷電就竄上了須佐之男的身體,讓他須臾就像一頭炸毛開始威懾敵人的貓科動物。
但是,那樣的聲音明日朝卻很熟悉。
從雨中飄進來的身影仿佛是黑夜本身,大雨沒有在上邊留下一絲潮濕的水迹,但是,對方悄無聲息的步伐從神廟外一步一步踱進來時卻好像帶來了最冰冷的寒潮。
明日朝的目光順着對方冰冷蒼白的眉眼跌進他如月華般銀藍的鬓角裡,以黑夜為袍的高天神明此刻屈尊绛貴踏及被邪神所浸穢的人間,就此,廟外的雨聲仿佛也被屏蔽,世界陷入了盛大而甯靜的夜。
“月讀大人。”
“月讀大人?!”
明日朝和緣結神一同響起時,神樂瑟縮了一下,而一柄由雷電所鑄的長槍已經被須佐之男握在了手上。
他冷若冰霜地說:“月讀,約定的時間似乎還沒到吧。”
“所以我是隻身前來,并沒有帶神軍。”
他從善如流道,如面具般的笑是一種慣性的冷漠。
“這是怎麼回事?月讀大人。”明日朝下意識上前一步:“什麼約定和神軍?”
輕輕擋在了她面前,明日朝還未得到答案,就被須佐之男高大的身形庇護在身後。
迎着雷霆風暴之神冷冽的目光,月讀似乎笑了。
她看不到兩位高天三貴子的神情,但是聽到了預言之神帶笑的聲音在說:“好可怕,好可怕,但你應該感謝我才對,須佐之男,是我助你躲過了八岐大蛇的追擊,否則,以那位邪神不死不休的性子,你們現在又怎會擁有這麼短暫美好的時光?”
“不過我現在無意與你開戰,你想必也沒有精力與我周旋。”他的目光掠過有些不安的神樂和緣結神手中的鎮墓獸,随即微笑地擡起手,由冰晶所覆的手上,那枚與明日朝相同的冷戒仿佛呼應共鳴一般發出了微弱而銀白的光亮,朝明日朝晃開一個溫和的笑:“我隻是來帶回屬于我的人,那是我的妻子。”
須佐之男猛然頓住。
“噫——?!”緣結神抱着三花貓努力将自己縮起來,但還是難免驚訝道:“難道明日朝的婚契對象是……?!怎麼可能?!”
“月讀大人。”
對此,明日朝喚了對方一聲,示意他别再火上澆油了,聞言,對方聽話地笑了起來,不再多說,她舉步就要走過去。
“明日朝……!”
但是,須佐之男突然緊緊攥住了她的手,其力道之大好像險些折斷她的骨頭。
她驚惶地回頭,因疼痛而下意識掙了掙手:“沒關系的,須佐之男,月讀大人不會傷害我的……”
但是,他冰冷可怖的神情驟然掐斷了她的聲音,他被雷電萦繞的金發如熊熊燃燒的火焰,金色的眼睛也翻湧出一絲狂暴的血色,宛若要焚盡雨夜。
“不能過去。”他的聲音第一次那麼冷硬,染着一絲強制性的冷酷:“不要過去。”
那一瞬間,矛盾與混亂仿佛從那副由雷霆風暴所築的神軀裡面争先恐後地逃出來。
他冷若冰霜的表面也像薄弱的浮冰,突然生出細密的裂縫,從中洩出的一絲空白與痛苦好像在無形中賦予了他更多脆弱而破碎的生氣。
他強硬而愠怒地說:“不準過去!”
她空白而驚懼地僵在了原地。
但掌管黑夜的神明好像也已經失去了耐心。
他微微偏頭,冰冷的眼睛眯起,其彎曲銀藍的發梢拂過臉頰,卻是陰郁而危險地笑道:“我說了,須佐之男,我現在無意與你開戰,但你若是如此糾扯不休,那我不敢保證如今還在外面找她的蛇神是不是也會被招引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