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和這個男人談一段很好的愛情,畢業以後收獲雙方父母的支持以及朋友們的祝福,你們會步入婚宴殿堂。嗯,那會在哪裡?會是什麼樣子的?是你喜歡的風格還是由他全盤負責?然後呢……”
他頓了一下,記憶如潮水湧來,爛熟入心的語句脫口而出:“然後你們會開啟一段美妙的蜜月旅行,去泰蘭德近距離接觸海浪激起千層涯,去曼谷的黃昏街頭赤腳散步,去尼泊爾逛遍整個杜巴廣場,然後去參拜庫瑪麗活女神,去俯瞰加德滿都的夜景,去柬埔寨參觀吳哥窟建築群遺迹,去印度尼西亞爬火山看心心念念的藍火……一年或者兩年後,你們收起玩心,回歸到生活還有工作中,不久後在長輩們的期待中你們有了一個可愛的寶寶,叫你媽媽,叫他爸爸。”
如炬的目光将她看穿:“——叫我舅舅。”
陳佳渡驚詫于對方将自己初中時的日記記得分毫不差,讷讷:“這也是你的……”
“不是!!”
賀江霍然打斷她,胸口劇烈起伏,又悶又堵,又苦又澀,用力深呼吸,卻怎麼也擠不走那個以她為名的病症。
他的臉色灰敗,喉結重重滾動,捏着手機的那隻手像要捏碎屏幕般青筋暴起,難以克制地發抖。
久病難醫啊……
賀江說:“我會遺憾,我會不甘心。我隻會日日夜夜想為什麼這個男人不是我,為什麼他不叫賀江。從六年前離開的時候我就在想,可是我想了六年怎麼也想不明白。我沒辦法笑盈盈地背着你然後把你交付給除我以外的任何一個男人,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可是我有時候也會忍不住去想如果真有那一天呢?真有那一天的話,你又該怎麼解釋我們之間的關系呢?是關系不大好的重組家庭的哥哥還是有過一夜情的男人?我是誰?我到底是誰?陳佳渡,你個沒心沒肺的,你說,在你眼裡我算什麼呢??”
“賀江……”她叫他,唇瓣翕嗡,聲音破碎又飄渺,幾乎是求着他,“别說了。”
别說了,真的别說了,她給不了回饋。
“……”
賀江深看她一眼,那些話藏在心底實在太久太久,成為他的一塊心病,和盤托出後幾乎耗盡全部的力氣。此刻他隻感覺松懈下來心空得厲害,虛無迷茫,像被人硬生生剜走一塊。
賀江從來沒有一刻覺得自己有這麼虛僞,想也是,他本來也就不是什麼正人君子,難道他就對這個妹妹十分坐懷不亂嗎?
在明知道她喜歡自己,勾引自己的時候,他難道不是在慶幸嗎?
真可笑啊。教她喝酒教她吸煙教她打球還他媽在事後教她擦亮眼睛找男人。離開前明明什麼都答應得好好的,卻偏偏要回來在她面前自欺欺人,裝作一切都不在乎,忍住不去抽煙,不去借酒澆愁,不去臆想她平時都在和男朋友幹什麼,不去……
兩千多天,有無數個瞬間他感覺自己下一秒就會崩潰,但這個下一秒一直不來。
一場持久拉鋸的淩遲。
至死方休。
冷靜片刻,賀江把手機放進她的手邊,支起一條腿,一隻手向後撐地,一隻手搭在額頭上,仰頭是蛛網密布的椽梁,他一動不動看了很久很久。
咫尺遠近的陳佳渡偏頭眼一眨,無聲的眼淚簌簌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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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眼淚和情緒也是。
眨眼間屋外已是明亮,萬物如新。
陳佳渡站起來撣落灰塵,沒穿鞋的那隻腳踩在石頭上,左右轉轉活動身體,咯吱咯吱的聲響,不過不是她的,是賀江的。
對講機再度響起,是短發女讓兩人盡快下山,她說等會可能還有強降雨,比這波差不了多少。
真是沒完沒了了,下雨。
陳佳渡脫下沖鋒衣還給賀江,對方也把她烤幹的外套遞過來,她穿好後又伸手去拿鞋,遭到制止。一個沒站穩腳底踩地,沾上污泥。
賀江說:“鞋子還沒幹。”
他倒了倒,還能瀝出幾滴水。
這麼短的時間内他的情緒已經恢複正常,除了嗓子還有點沙啞,幾乎沒有破綻。
不得不說在這點上,他們作為兄妹有着說不出的默契,不管天大的事情發生,最後都是悄無聲息收場。
陳佳渡抿嘴不語,賀江蹲下身把她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然後把她沾到污泥的腳底擡到腿上仔細擦幹淨,再讓她踩在自己鞋子上,把半幹的鞋子遞給她,“拿着。”
陳佳渡乖乖接手,不知所以然地看着他,賀江起身穿好沖鋒衣,半蹲在她面前,示意她上來。
“你背我下山?”陳佳渡眉頭上挑,略顯遲疑,說:“要不我還是穿自己的鞋子下山吧,濕就濕了,就那麼一會也不會怎麼樣的。”
比起生理上的難受,心理的更加折磨。
賀江無動于衷,盯得陳佳渡直發怵,不由聯想到以前他就是這麼逼着自己早晚喝牛奶長身高的,那感覺十分不良好,雖然她後面确實竄到傲人的一七五,但她堅信這是先天基因。
打住。賀江這油鹽不進的狀态,她隻能重新找個台階給自己下:“我不是很輕,而且你還有背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