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宮人說君後傳召二皇子。
楚盈碩沒辦法,不得不去,一進門就拜倒,不肯看他:“參見君後。”
“免禮。”
他悶聲起來,死死低着頭。
屏退下人後,季庭泰朝他招手:“過來。”
“……”
周圍無人,楚盈碩更不願意理他了,杵在那裡不聲不響,一動不動。
季庭泰歎氣,起身走到他身前半跪,方便看清他的模樣。
“殿下長高許多。”他擡手摸摸他的臉,毫不意外地被掙開。
眼見楚盈碩背過身,他也不惱。
“那日一别,殿下再不見我。我亦無顔再見殿下。隻是我知殿下受了委屈,必然難過,心中實在挂念,才将殿下請來。”
他嘗試着去看楚盈碩,不曾想這孩子一張口就咬他。
楚盈碩死死咬着季庭泰的手臂,衣裳輕薄,他咬得緊,很快滲出血迹,沾在衣袖上,血氣鑽進楚盈碩的鼻腔,可他沒有停。
滲出來的血摻了眼淚,又回到季庭泰的體内,他終于覺出痛,蹙眉看着顫抖的孩子,鼻頭也是一酸。
“殿下……”
“為何是我……為何不是我?”
他明明極努力想得到楚添辛的認可,努力做到所有人眼中的最好。人人都知道他比楚明奕好,但是這沒用。
當初的疑問終于得到答案,面對臨國百年基業,楚添辛還是會以季庭泰為重。
“對不起,殿下,對不起。”
楚盈碩什麼都聽不進去,抓着季庭泰的衣裳淚如雨下。
他真的不明白也真的不甘心。
父皇是騙子,他對自己的喜愛都是假的。季庭泰是騙子,他教給自己的隻能令自己痛苦。母妃是騙子,就算求興昭侯也沒用。他們都是騙子……
所有的怨積在心頭,他無法消遣,隻能化作無聲的眼淚,面對讨厭的人才能流下來。
察覺他哭得不那麼厲害了,季庭泰才開口。
“殿下。”他盡可能收斂聲音中的哽咽,“殿下若想要,不是沒有辦法。隻要臣不在了……隻希望殿下能善待五殿下,他亦是可憐人。”
楚盈碩驚得忘了哭,紅腫的眼睛看他半晌才嘴硬道:“騙子。你不在了,父皇肯定不會放過我。”
“若殿下想,我會勸陛下暫不立太子。将來陛下百年,我一同去了,您大可堂堂正正争上一争。”
“我不信,我讨厭你們,你們都騙我。”他咬着唇,不願意露怯。
“昨日延陽殿外,我遇見了丞相。他問及你安好,我說,許你明日出去見他。”
“!”楚盈碩一時忘了哭,呆愣驚詫,“你,你就不怕……”
“怕什麼?”他笑盈盈地回望。
當然是怕他與丞相合謀!
可楚盈碩沒說,隻定定看着季庭泰。
“你們是親人,那是你外祖家,去玩幾日有何不可?”
季庭泰坦然開口。
“當初,先帝三子、六子奪嫡,策反禁軍,勾結叛臣,陛下深以為患,将兵權攥在手中,對臣子也多有防備,殿下隻能等。
“我願意相助,因為你與奕兒都是好孩子,無辜受我連累。殿下記着,要争,要放手一搏,就要學會深謀遠慮,做好失去的準備。
“自然,您若不想争,臣會求陛下,将來與您一處好封地,将貴妃娘娘一同接去,平安一生。”
季庭泰摸摸他的頭發。
“殿下回去想想,若願意,明日見過我再去丞相府,若想争一争,便不必來問,直接去丞相府,我便知殿下心意,會一力勸陛下。”
楚盈碩回去,與嚴敏說了季庭泰的打算。
“母妃,他是不是在诓騙咱們?”
“若碩兒不外派,君後勸谏,陛下難道想不到我們的打算?到時,父親難逃一死。來日相争,君後不在,五皇子便沒有掣肘,我難保不會成為你的累贅。”
做好失去的準備……做好為帝位失去所有的準備。
楚盈碩有牽絆,至少現在,他做不到。
“啟禀陛下,殿下,二皇子在外等候多時,想求見殿下。”
“快讓他進來。”
“參見父皇,父君,兒臣給父皇父君請安。”
“免禮,快起來。”
季庭泰放開楚添辛,快步過去握着楚盈碩的小手。
果然冷冰冰的。
“怎麼不早些進來?凍成這樣。”
“謝父君關懷,惹父君擔憂都是兒臣的不是。”
季庭泰摩挲着他稚嫩的小手,已然知曉他的選擇,既心疼又欣慰。
“怎麼這麼早過來?”楚添辛奇怪。
“昨日,父君準兒臣去外祖家玩,兒臣想拜謝過父君再去。”
楚添辛随口道:“既是你外祖,往後用不着問,想去就去。”
季庭泰敏銳察覺到什麼,正想提醒,就見楚盈碩仰起臉看着楚添辛笑,率性可愛:“謝父皇!隻是外祖任丞相,兒臣身為皇子,多有不便,為免起閑話,還是避些嫌疑的好。”
“還是碩兒懂事。”楚添辛松口氣,捏捏他的小臉,“父皇上朝去了,你暖一暖,用過早膳就去吧,早些回來,别讓你母妃挂心。”
“是,恭送父皇。”
下了早朝,楚添辛照常回來找季庭泰用早膳。
“說起來,你不打算升升聞容蘭的官職麼?還有碩兒,也不該我再教他。”季庭泰斟酌字句,“要不,還是讓他倆一起做個伴?”
楚添辛還沒說話,楚明奕悶悶道:“父君心疼皇兄,奕兒是沒人要的孩子。”
季庭泰:???
“這是哪兒的話?”他趕緊找補,“陛下對你寄予厚望,自然什麼都是最好的。父君不過是提了一嘴。”
“皇兄有母妃疼愛,我沒有,父君應該多疼我。”
“……”
季庭泰安慰着楚明奕,小聲嘀咕:“肯定是你把孩子教壞了,能不能有個父親的樣?”
楚添辛:???
楚添辛滿腹委屈:分明是這幾個孩子搶了哥哥對他的寵愛,他還沒開口呢,奕兒倒開始了,還搶了哥哥的懷抱,那明明是他的專屬位置。
“君後心懷後宮,難免顧及不到你。父皇心疼你,走,朕去看看你的功課。”
楚明奕:“……哦。”
楚添辛把人領到延陽殿,一面批奏折一面問。
“近來朕忙着,不曾過問你的功課,你可有長進?”
“回父皇,聞侍中待兒臣極上心,該讀的書,兒臣都細細讀過,聞侍中也給兒臣講過了。前幾日,兒臣習練騎射,也是聞侍中作陪,很是上心。”
楚添辛轉着扳指,暗自思量:聞容蘭算得上忠心,卻算不上忠臣,楚明奕親近他實在不是什麼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