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梁世桢撣了撣煙灰,兀自背過身。
他甚至都不屑給她一個回應,落在她面上的目光亦短暫到令全蓁事後回想,總疑心那是自己的錯覺。
但她知道,不,不是的。
這人隻是天生傲慢。
方才那一眼淡漠到毫無情緒,連最基本的打量都沒有。
換句話說,無論此刻過來的是誰,他都提不起任何興趣。
這樣的漠然與無視,倒襯得全蓁那一瞬的慌亂像個笑話。
她微哂般勾了勾唇角。
既然大佬沒有趕人的意思,她索性沒客氣,信步上前,倚在另一側。
美景共享,誰又比誰更高貴呢。
全蓁手撐欄杆,肩背打開,舉目四望,眼前一霎湧入籠着夜色的雲海。
這裡好似被單獨隔出的一方小天地。
月光灑落,霧氣氤氲,陣陣清幽香氣萦繞鼻端。
大自然向來最公平。
憑你住山頂還是深水埗,在它眼中皆一視同仁。
全蓁看着看着,餘光忽地瞥見什麼,她不自覺悄悄側首。
男人在那端,半邊面容隐在暗處,一手夾煙,微弱的一點猩紅在夜裡極具存在感。
這距離她瞧不真切,但不知為何,總覺得這樣看去,那背影有種說不出的孤寂。
……還有點,微妙的熟悉?
不過……全蓁很快搖頭,否認自己這一猜想。
一定是他長得太好看,而好看的人總有那麼些相似之處,她才會産生這種近似離譜的錯覺。
全蓁沒有久留,因而她并不知道,在她離開後,梁世桢收到一則助理發來的消息。
「梁總,您要找的人就在港城學院,這是她的資料。」
梁世桢随手點開那文件,片刻,他将煙磕滅,盯着入眼那張證件照微眯了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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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幾天,倪曼婷很消停,沒有再打擾全蓁。
全蓁照常宿舍教室圖書館三點一線。
這天中午,她正準備休息,手機忽然跳出一則提示。
全蓁這才想起,這周六是父親全耀輝的生日。
自從母親舒蘭茵去世,她跟全耀輝的關系便有些尴尬。
不會劍拔弩張,但也親密不到哪去。
畢竟自那之後,他就一直在外出差工作,父女兩人的相處時間少得可憐。
更别提,他随後又娶一房新太太,有了另一個孩子。
那點微薄的父愛再次被瓜分,等回到全蓁這,便所剩無幾。
她懶得奢求,隻是他們之間并沒有大矛盾,面子工程還是要做。
全蓁在網上預訂好蛋糕,又切去購物軟件下單最新款襯衫,等襯衫送達,恰好是周六。
全蓁打開看了眼,沒什麼瑕疵,她重新收好,将其裝進禮品袋。
出門之際,沈令伊正哼着歌從外面回來,見她似乎要出去,随口一問,“蓁蓁,你去哪啊?”
全蓁淡聲,“回家。”
沈令伊蹙眉,“倪曼婷又找你了?”
全蓁笑笑,“不是,我爸過生日。”
沈令伊嘴巴嘟了嘟,還是不大樂意,“你爸也沒好到哪去,也就你脾氣好,願意搭理他,要是我……”
還沒說完,全蓁極淺笑了下,打斷,“别這麼說,”她眨一下眼,嗓音無波無瀾,也不知是開玩笑還是陳述客觀事實,“畢竟學費是他出的。”
全蓁拎着蛋糕加襯衫,乘地鐵不大方便。
港城打車很貴,她站在路邊糾結片刻,最終還是屈服于現實,從軟件上叫了輛綠色的士。
不過半小時路程,花去她将近四百塊,全蓁好一陣肉疼。
誰知等到家,屋裡靜悄悄,明顯空無一人。
全蓁站在玄關,微蹙眉,給全耀輝打電話。
電話接通,那頭溢滿歡聲笑語,全耀輝爽朗笑聲自聽筒内傳出,“喂,小蓁,最近在學校順利嗎?”
每次都是這一句,全蓁心頭莫名有點煩,她壓低聲音,目光盯着手邊蛋糕,問,“爸,你們在哪?”
全耀輝哈哈大笑,“在海港城,今天爸爸過生日,正好鑫成下課早,帶他來食一餐。”聽得出來,他很高興,完全沒意識到這個家裡還有另一個人。
全蓁隻覺那聲音有點遙遠,好像沒怎麼聽清,須臾,她“哦”了聲。
全耀輝邊接電話邊對那頭說笑,聽筒内不時傳來幾句屬于一家三口間的親密調侃,全蓁将手機擱在桌上,環顧一圈,就那麼将蛋糕與襯衫擱在左手邊鞋櫃上。
蛋糕用料很好,這麼一會工夫,已經有融化趨勢,頂上以糖霜書寫“祝爸爸生日快樂”,然而不知是颠簸還是環境使然,“爸爸”兩個字在時間作用下漸漸模糊。
有些看不清原本的面目。
東西放好,全蓁面上依舊淡淡的,她拿起手機,說,“那你們玩,我先走了。”
全耀輝饒是再遲鈍,此時也察覺出一絲不對勁,他愣怔片刻,試探問,“小蓁,你回家了啊?”
全蓁不高不低“嗯”一聲,将門帶上。
“砰”地一聲響,餘音緩緩傳至聲筒。
全耀輝父愛蘇醒,全蓁的沉默宛如一頭涼水澆下來,他有點尴尬,沉默片刻,為自己找借口,“害,你阿姨說你現在不愛回家,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來着……這樣小蓁,你現在趕緊打車過來,菜剛上來,我們也沒吃幾口,正好一起等你,好不好?”
全蓁揿下電梯按鈕,“算了,你們吃吧,我學校還有事呢。”
全耀輝這時倒是聰明,說什麼都不肯讓她走,撂下筷子就說,“那你呆在原地别動,爸爸回來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