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站一如既往的人聲鼎沸。關佳顔小時候坐過一條旅遊專線的慢火車,大約是百花盛開的暮春時節,那條慢車會繞行一個山谷,鐵道兩側的山坡上開滿了櫻花。
也許是桃花、梨花、海棠……反正就是那個時節,随便往車窗外一看就是滿眼的粉色、白色花團,特别是火車穿行而過的時候,掀起的氣浪卷起大片大片的落花,像一大片粉白的海浪翻湧。
她已經記不起那是個什麼景點了,隻記得火車跑起來的時候會“咣呦咣呦”地晃。
她背着旅行包一隻手拄着盲杖,一隻手緊緊地牽着谌過,聽見候車大廳裡各式各樣的口音說話、叫人、訓斥小孩兒……還有耳邊一直嗡嗡個不停的關衡的聲音。
“顔顔,把包給我背着吧,你長這麼大哪兒拿過這麼重的東西。”關衡意有所指地看一眼谌過。
谌過當即替關佳顔拒絕:“關哥,讓她自己背。長這麼大個子怎麼可能背不動幾件衣裳?”說着又偏頭問關佳顔,“你還能再背點兒嗎?我相機太沉了。”
關佳顔張口就應:“能呀,你再分點東西給我吧。”
關衡先是默默閉嘴,沒忍兩秒鐘又叫谌過:“我替你背着相機吧。”
谌笑眯眯地一挑眉:“不用。”
關佳顔自進了車站廣場後就一直支着耳朵聽,聽有沒有人好奇地說“嘿,這裡有個瞎子!”可能是外部環境太過嘈雜,所以這樣的話她沒聽到,但是偶爾能聽到小孩子好奇的聲音。
“那個姐姐為什麼要拿着棍子走路?”“姐姐眼睛不好。”
“那個姐姐是不是看不見?”“小孩子家不要問東問西,不禮貌。”
“眼睛看不見的人怎麼坐車啊?”“人家也有姐姐領着啊……”
谌過不動聲色地撓了撓她的手腕以示安撫,關佳顔也撓撓她的手腕以示回應。反正第一步都邁出去了,況且谌過還寸步不離地陪在她身邊,所以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不管别人看向她的眼神是好奇、是嘲笑、是同情,最終都會落到谌過的身上,反正她一個瞎子眼不見心不煩。
“哎,姑娘,你們過來坐。”
聲音來自一側擁擠的人群中,聽着像是一個中年大姐,關佳顔循聲望去,谌過禮貌地跟人推讓:“不用了大姐,這離發車也沒多大功夫了。”
胳膊突然被一隻手抓住拽過去,關佳顔還來不及發作就被人直接摁到座椅上,那大姐大大咧咧地又拉住谌過:“你也坐,跟你妹子坐一起。出門在外怎麼方便怎麼來,有人讓你就坐着。”
谌過一邊連聲道謝一邊捏捏關佳顔的手,關也局促地跟人點點頭:“謝謝大姐。”
兩個人坐下還不到五分鐘,有個列車員從人群裡擠過來,老遠就沖着她們打招呼:“姑娘,你來!帶着妹妹跟我走!”
周圍人都詫異地議論起來,畢竟平常很少見殘障人員乘車,沒想到殘障人士還有特殊照顧呢,大家都自覺地讓開一條小道,讓谌過牽着關佳顔過去。
關衡跟在二人身後,同樣沐浴了一路的目光相送,雖然沒覺得有什麼冒犯,但總覺得有些緊張局促,而谌過始終都視若無睹,仿佛那些走T台的模特一樣,神情紋絲不動。
綠色通道上車很輕松,不用跟着長隊擠,即使卧鋪車廂的旅客本來也不是特别擁擠,列車員親眼看着兩個人到了自己的車廂後才走。
關衡在站台上沖着谌過揮手,谌過拍關佳顔的肩,把她的臉推到窗戶那邊:“跟你哥再見!”
關佳顔便摸着車窗玻璃沖外頭揮手,臉上還挂着興奮的笑容。
火車逐步啟動,像是在鐵軌上緩慢滑行,關佳顔放下手,臉貼着車窗聽火車行駛的聲音,她不知道站台上的關衡并沒有走,而是跟着緩慢行駛起來的火車走着,始終都目不轉睛地盯着車窗後的妹妹,潮了眼眶。
火車速度提了起來,谌過看着關衡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心裡有些五味雜陳。
關佳顔的票是中鋪,谌過的票是下鋪,上車的新鮮勁兒過去後,關就躺在鋪上聽手機,不知道聽的是書還是電影什麼的,反正大耳機蒙頭一戴,一點聲音都漏不出來。
谌爬上中鋪提前休息,畢竟一個車廂裡男女都有,到了夜間休息的時候,她也怕哪個人突然鬼迷心竅再盯上眼盲的關,所以晚間她得保持警惕。
對鋪的阿姨似乎看出谌的憂慮,主動跟她搭話,讓她放心休息,白天她也不犯困,順帶着幫她看一眼妹妹。
谌道過謝後就趁着剩下的半個白天趕緊睡覺,可她的生物鐘實在是太頑強了,勉強睡了兩個小時後就再也睡不着了,于是就下來陪着關。
車廂裡其他人湊在一起摸牌,關靠在鋪上眼睛撲閃撲閃的,一直紮着耳朵聽别人出牌。
谌摸摸她的頭,湊過去小聲說:“聽說有盲人撲克,回頭我買來陪你玩兒。”
旁邊一大叔突然扭過來跟她們打招呼:“妮兒,想耍就過來,你倆當一個人就行了呗,讓你妹子也摸摸牌打發打發時間,又不打錢。”
關又撲閃撲閃地眨眼睛,但人卻下意識地往谌背後躲,谌拉着她湊到大叔身邊:“來,玩兒一會兒,我倆算一個人,我妹摸牌,我出牌!”
關就這麼稀裡糊塗地跟人打上牌了,她也看不見,該她摸牌的時候,谌就拍她的手背。摸完牌後,谌湊在她耳朵邊跟她報一遍,然後就把着她的手一起握着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