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衍墨又道:“你别怕,我也不是讓你孤注一擲,毫無保障”,說罷他将臉上的修羅面具取下,夜風吹動燭火,齊軒嶽手中的酒壺重重的落在檀木桌上,他第一次見到這張臉,是十七歲時,在桀山春賽上,他曾與這張臉的主人一同下跪領賞,而後這張臉又出現在他妹妹閨房倚壁高懸的畫卷上,他妹妹每日對着畫卷苦述相思,如今這張臉近在咫尺,他卻仿若雲裡霧裡,不知所謂,薛衍墨低聲又說了些匪夷所思的話,關于他和他的太子師弟弟,齊軒嶽腦内忽而靈光一閃,猶豫着開口,“你不會是……”
薛衍墨的嘴角浮出笑意,“是”。
齊軒嶽道:“即便如此,事成也非一朝一夕,我們不過今日相識,你又怎會信我?”。
薛衍墨道:“我不妨與你直說,我已暗查你多時,你的條件甚好,但不是最好,但你的處境卻是最糟的,我找你同你坦言相待,你掌握了我的秘密,我卻也把你的命捏在手中,區區不才會些西疆咒術,你剛才喝下的酒中有一滴我的指尖血,我下的咒叫噬心連命咒,隻要我想,我可以要你痛不欲生,我若死,你也不能獨活”,他向齊軒嶽伸出手,“我再問你最後一次,如何?”
齊軒嶽冷笑,飲盡杯中酒,一掌擊在薛衍墨掌心,薛衍墨收回手,二人又開始仰頭飲酒,燭火晃眼,思緒煩亂,不知不覺已醉倒,齊軒嶽第二日清晨睜開眼時,隻剩滿目冰冷,昨夜好似一場幻夢,他踉踉跄跄的站起身來,天香樓的小二聽到樓上發出聲響,才敢上樓來收取銀兩,齊軒嶽伸手掏銀票時,發現一縷殷紅的血線纏繞在腕間,他捂着手腕試探的問:“小二,昨夜同我一起飲酒那人何時離開的?”
店小二面露尴尬,躊躇道:“昨夜未曾有人上過二樓”。
齊軒嶽臉上的複雜神色一閃而過,整了整衣袍,快速下了樓。
薛衍墨喊了兩聲,齊軒嶽才回過神來,忙讓仆從給帝師府傳信說太子師已醒,影奴前來接薛衍墨,帝師府的馬車上,影奴擔心馬車颠簸,墊了許多軟墊,薛衍墨靠在軟墊上,影奴道:“大哥,可還覺得疼痛?”
薛衍墨道:“小傷而已,無妨”。
影奴道:“大哥受連累了,我聽齊軒嶽說,那個侍婢是沖着定都侯府的小郡主去的,那個小郡主真是禍事精,大哥因她幾番曆險,幸好過了今夜,她便不能再為害大哥了”。
薛衍墨暴怒,“你幹了什麼?”
影奴驚惶道:“她已知大哥你的秘密,絕不能留”。
薛衍墨一把掐住他的喉嚨,“你派人去殺她?這件事夫人知道了?”
影奴啞聲道:“我回府時夫人正在念經,我不敢叨擾,此事還沒有向夫人秉明,大哥,郡主不除,後患無窮,夫人知道了,也必殺她無疑”。
薛衍墨松開手,語氣森然,“立即把人撤走,然後你就給我滾,我不想再看見你,滾之前你若敢偷跑去告知夫人此事,我擰斷你的脖子”。
焱雀三人摸黑龜縮在一處牆角,靜待了許久,四周毫無動靜,柳珘探頭探腦道:“這都一個時辰,要殺我們怎麼還不動手”。
蘇一心閉眼,白貓浮出他胸口,躍上半空,歪着腦袋看他,蘇一心道:“蜜兒,去周圍探查一下”,白貓領命而去,焱雀抱着膝蓋問:“你的貓還有名字啊?”
蘇一心道:“她是長風山裡修行的貓妖,她不是我的護生靈之前,就叫蜜兒,我師傅給她取的名字”。
柳珘想起了他那個一身仙風道骨的二叔,問:“是我二叔把她的魂魄煉化成你的護生靈嗎?”
蘇一心搖頭道:“不,她是為我而死的”。
柳,焱二人好奇的湊過腦袋,蘇一心道:“我于長風山長到十二歲,蜜兒一直都是我的好朋友,與我們一同住在道觀裡,沈妩君知道我未死,并沒有放棄追殺我,師傅術法高超,武藝也十分了得,她請的殺手全被殲滅,後來她竟請了術法高手上山來取我性命,那高手避開我師傅追擊我,我術法低微,三年學無所成,是蜜兒于關鍵時候挺身護我,我們合力才将那人斬殺,我與蜜兒皆受重傷,師傅趕來時她的肉身已消解,隻餘三魂七魄和一枚妖丹,師傅把妖丹煉化喂我服下,保住我一條性命,增長了我的修為,蜜兒的三魂七魄自那時起附在我體内,成了我的護生靈,我也是自那個時候起,決心返回輝城”。
焱雀肅然起敬,“這貓妖真是重情重義,為你舍生忘死,我以後絕不放虎哥出來吓唬她了”。
白貓踏空而來,落在蘇一心懷裡,搖了搖頭,蘇一心撫摸着她的腦袋,她似乎非常受用,焱雀也想伸手撫摸她,她亮出貓爪呲了呲牙,焱雀悻悻道:“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她就是不喜歡我”。
柳珘也收回手,悻悻道:“她也不喜歡我”。
黑暗中突現星點火光,有人提着一盞燈籠走近,三人噤聲屏息,隻聽見那人道:“出來吧”,三人即刻歡呼雀躍的奔出牆角。
定都侯府的馬車上,焱雀抱着高倉巍的手臂問:“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
高倉巍從懷裡摸出一張紙條,上面寫着“焱,柳,蘇遭圍殺,城南布莊,速救”,高倉巍道:“這是半個時辰前從府外射來的箭上綁的字條,你又幹了什麼?怎麼又有人要殺你?”
焱雀不可思議道:“為什麼你們都覺得是我幹了什麼?為什麼那些人一定是來殺我的?”
高倉巍同柳珘齊聲道:“你說呢?”
焱雀望向蘇一心,蘇一心撇過頭去,焱雀讪笑道:“我不知道啊”。
薛賦惜睜眼時,帝師夫人坐在榻邊閉着眼睛撥弄着念珠,口中念着經文,薛賦惜輕聲道:“娘親”。
帝師夫人歎了口氣,睜開眼道:“好好的喜事變喪事,嗚呼哀哉,可惜了軒靈這麼好的孩子,終究是我薛家沒有這個福氣”。
薛賦惜道:“娘親,我此生不願再論婚娶,求娘親成全”。
帝師夫人幽幽道:“你在齊府時當着衆人與那小郡主如此心心相惜,親密無間,此刻卻與我說不願再論婚娶,也不知是否出于真心”。
薛賦惜支起身子道:“娘親,孩兒絕無虛言,求娘親成全”。
帝師夫人道:“罷了,不娶就不娶吧,你且歇着,為娘見你沒事就放心了”。
帝師夫人走後,薛賦惜捂着腹部緩慢的從床榻上起來,艱難挪到書架旁,扭轉書架上一個玉雕,玉雕背後露出暗格,暗格裡放着的封皮分别為墨藍和碧綠的兩本冊子,他拿出墨藍的那本細細看起來,在看到“影奴越權劫殺焱,柳,蘇,兄已制之,三人無事,影奴不日将遣離”的字樣時,薛賦惜惱怒的把冊子合上,沖屋外道:“來人,把大公子找來,我要見他”。
影奴進屋時,薛賦惜坐在桌旁,影奴将門關上,薛賦惜拍案怒道:“你派人去殺我的三個學生,是嗎?誰給你的膽子?”
影奴跪下伏地道:“二公子息怒,奴知錯了,奴是發覺郡主知道了二位公子的秘密,情急之下才自作主張”。
薛賦惜問:“夫人知道嗎?”
影奴道:“大公子囑咐了,奴沒有禀報夫人”。
薛賦惜沉吟道:“大哥如何處置你?”
影奴擡頭,眼淚自面具後簌簌下落,泣道:“大公子要遣奴出府,奴自小跟在二位公子身旁,已是無家可歸之人,遣出府也隻會淪為天地間的孤魂野鬼,求二公子幫奴求求情”。
薛賦惜默不作聲,影奴俯首貼地,半晌後,薛賦惜道:“我可以幫你跟大哥求情,但郡主之事,你要守口如瓶,昨夜之事不得再犯,否則,即便大哥不發落你,我也要殺了你”。
影奴磕頭應允,擦幹淚出了房門,薛賦惜又打開暗格,把與影奴之間的談話詳細記在碧綠色封皮的冊子上,又謹慎的拿出墨藍色封皮的冊子,打開來竟是空白一片,他把兩本冊子都妥善的放回暗格,才安心躺回床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