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雅博笑着說:“它陪着我在國外生活的時候就很喜歡外出,家裡一整片的草坪給它跑都不夠,經常跳牆自己溜出去玩。”
說罷,他故作責怪地對狗說:“Bob,不可以給别人添麻煩,”又接着對傭人笑着說,“辛苦你照顧它了。”
傭人連說應該的應該的,Bob不知聽懂沒有,興奮地汪汪兩聲,還側頭親昵地舔了舔傭人的臉。
黎雅博的眉梢輕微動了動。
動物和人不同,不會撒謊和作秀,黎雅學想,Bob對大哥這麼親近,看來大哥平日裡對它确實不錯。
至于大哥對傭人,就連黎雅學偶爾心情不好的時候都會忍不住對親近的傭人發洩,但大哥從來沒有過。
縱使是表演家,也很難做到這個程度的面面俱到。
大哥人好,方咛也不錯,爸爸死了,不代表他們一家人就得分道揚镳。
也許他們三個,可以作為一家人繼續生活下去。
想到這個可能,黎雅學的心情突然明媚了些。
他想具體問問大哥,等爸爸的葬禮結束,要怎麼安排他們一家人的生活。
大哥、方咛還有他,可不可以一起生活在這裡?
這個問題當然不能當着方咛的面問,萬一大哥的回答是否定,會讓方咛很尴尬,于是趁着黎雅博中途有事離開,他趕忙對方咛說要去趟洗手間,實則是跟着黎雅博。
黎雅博其實是去找管家了。
“這兩天負責照顧狗的是誰?”
黎雅學心想,想知道那個傭人的名字,應該是大哥要獎勵人家,加薪或者是帶薪休假。
結果都不是。
管家回答:“好像是阿順吧,您對他有什麼吩咐嗎?”
黎雅博嗯了一聲。
“辭了他。”
他吩咐這句話時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語氣平靜。
黎雅學愣住。
管家也愣住了,他知道阿順,是個很勤快的男孩子,去世的老爺很欣賞他,知道他是家裡的老大,來當傭人是為了掙錢給家裡的弟弟妹妹攢學費,心情好時會額外多給他一些工資。
管家不經多問了一句:“我能問問,阿順是做錯什麼事了嗎?”
不論阿順是不是做錯了事,管家都選擇替他求情。
“老爺生氣很喜歡阿順,說這孩子勤快,做事也機靈。”
“是嗎?Daddy也很喜歡他?”黎雅博笑了笑說,“可是必須是他做錯了什麼,我才能辭退他嗎?”
他明明是笑着的,話裡卻帶着對傭人揮之即去的輕蔑感。
管家啞口。
黎雅學佯裝什麼都沒聽見,為了不被大哥發現,特别去了趟洗手間,在裡面待了幾分鐘後才回到餐桌。
-
聲勢浩大的葬禮終于在幾天後結束,在場所有非富即貴的送葬賓客中,沒有人知道一個叫阿順的傭人失去了工作,随着棺椁入土,所有人朝墓碑鞠躬哀悼,數分鐘後,整個澳城都不得不接受這位商業大鳄是真的死了的現實。
小雨跟墓地是很多電影鐘愛的鏡頭,現實也不例外,濛濛灰色雨霧中,移動的黑傘陸續離開,方咛看着墓碑上的丈夫照片,這些日子,她從不敢置信、傷心絕望,再到心疲力盡,到如今隻能麻木地站在丈夫面前,接受了丈夫離世的事實。
黎雅學叫了她好幾聲,她都沒聽見。
見叫不應,黎雅學剛想拉她,被一隻修長的黑手套擋住。
黎雅學擡起雨傘:“大哥?”
“你先走吧,讓她在這裡和爸爸待一會兒。”
黎雅學點點頭,問:“那大哥你呢?”
“我陪她。”
黎雅學微微驚詫,實在忍不住好奇,還是開口。
“大哥。”
“嗯?”
“你對方咛……為什麼這麼……”黎雅學又換了種說法,“你不讨厭方咛嗎?”
黎雅博反問弟弟:“有誰規定我必須讨厭她嗎?”
……沒有誰規定,但确實不符合常理。
少年離開後沒多久,雨開始下大,朦胧的雨霧瞬間成了鋪天蓋地的雨簾,方咛意識到雨勢,欲轉身離開。
轉身時,一件高大的黑衣出現在眼前,她以為是保镖,說了句讓開。
黑衣原地沒動。
對方不讓,方咛本可以繞過他走,但她今天心情不好,很不幸,對方撞槍口上了。
黎一明這三年給她的,何止一身昂貴的衣着,以及耳間閃爍的兩顆單鑽。
她警告道:“讓開,你不想要這份工作了嗎?”
還有作為黎太太的架勢,以及在普通人飛躍階層後,對曾同階級的人進行階級壓迫的那種翻身做人上人的爽快感。
黑衣輕輕笑了。
方咛瞬間從這低沉的笑聲中認出男人。
雨實在太大,一把傘根本抵不住雨勢洶洶,男人的大衣和手套都濺上了雨滴,鏡片模糊,罩上一片陰冷的灰色。
葬禮上維持了幾天客套,方咛一直沒看透他,索性抱着拉攏隊友的心态和他相處,現在男人直接明諷,她先是愣了愣,再松了口氣。
方咛面色微窘,低聲道歉:“不好意思,我以為你是保镖。”
說完,她也不停留,徑直往前走,想着趕緊離開這裡,然而黑色的車隊已經不見,洶湧雨幕中,隻有一輛槍灰色的轎車。
黎雅博就走在她後面,見她愣在原地,解釋道:“雨太大,路上不安全,我讓其他人先走了。”
車燈亮了亮,黎雅博走上前,打開副駕駛的門。
“上車吧,回家。”
方咛沒有動彈,眼神警惕。
“方小姐?”
“你到底……什麼意思?”方咛突然問。
黎雅博低眸看她:“什麼?”
“我還記得你三年前對我說的話。”
“你爸爸意外去世,甚至連遺囑都沒留下,我知道你讨厭我,而且在這個家,大概最想讓我掃地出門的就是你。”
方咛咬唇,這幾天假意的和平已經演得差不多得了,到底還要到什麼時候?到遺産大戰,她不敵那些老狐狸似的黎家人,才要把話攤開了說明白嗎?
“但我想不到别人了。”她的聲音在雨聲中越來越弱,本就纖細的身體更因為兜頭大雨的壓迫,顯得楚楚可憐。
話說到這個份上,方咛覺得她結盟的誠意很足夠了。
然而沒得到黎雅博的回應,卻得到了他的一句反問。
“你為什麼會覺得我讨厭你?”
方咛有點懵。
這還用說嗎?所有人都是這麼覺得的。
黎雅博不疾不徐道。
“如果所有人、包括你自己都覺得我應該讨厭你,那我就該讨厭你,那如果所有人都覺得我們有一腿,難道我們就該有一腿?”
方咛的心髒猛地一跳,手上的傘差點沒拿穩。
這幾日的媒體八卦她都看過,丈夫剛死,那些媒體就借由她和丈夫兒子相仿的年紀作起了文章,不光是在折辱她的丈夫,更是在折辱她。
方咛蹙眉,蒼白的臉上滿是不适,甚至還有幾絲厭惡。
“黎雅博,以後這種玩笑請少開,很不尊重你爸爸。”
她在黎雅博面前從來沒擺出過繼母的姿态,甚至大多時候是恭敬低順的,因為她知道她不夠格,而黎雅博也絕不會接受,但此時此刻,她第一次仰起頭直視他,濕潤的空氣打濕了她的碎發,在她額前留下幾縷狼狽的清冷。
非常地……有道德底線。
黎雅博無聲勾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