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運氣不好,船沒走多遠就遇到一場風浪。這次的暴風驟雨比從前那場來得更兇猛,船直接被黑色的巨浪啃噬得支離破碎。
好在她不怕水,抱着船隻解體後的浮木在海裡漂着,最終飄回小島。
她沒有放棄,依舊想出島,把石頭磨成刀,砍下許多竹子,又用藤條搓成繩子,紮了一個看起來搖搖欲墜的竹筏。
兩個月過後,她乘着竹筏重新出島,結果再一次遇到風浪。
一次又一次的嘗試,換來一場又一場失敗,所有的期望都被壓回身體裡變成失望,她終于察覺自己被這座島困住了。
既然出不去,便隻能老老實實留下來,别無他法。
島上沒有猛禽野獸,最兇猛的動物是長尾巴蜥蜴。小午将木屋蓋在離海不遠處,每晚伴着海浪入眠,生活日複一日安甯得可怕。
怕忘記時間,每過完一天,她便在樹上刻下一道劃痕,不知不覺,屋子旁邊的樹上已經滿是刻痕,日子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過去三十年。
仲夏日,某一個平靜的午後,五十歲的小午坐在海邊的礁石上吹風。清澈的水面倒映出一張側臉,水中之人眉目耷拉,眼神呆滞,很是缺乏生氣,可奇怪的是,整張臉除了膚色黑了許多,看起來依舊是少女的模樣。
小午驚訝又害怕,慌張地湊近看,水中那張臉皮膚黝黑卻平坦緊緻,一條皺紋也無,竟與三十年前看起來差别不大。
小午往水裡扔石頭,打散了那張可怕的臉。
她悻悻地回到木屋,躺在那張歪歪斜斜的榻上,想起村民将她視為海妖,拿石頭扔她的場景。
夢裡面,小午真的變成一隻妖怪,背後生出一雙白色的翅膀,雙腿變成藍色的魚尾,渾身長滿五顔六色的鱗片,唯有那張臉,還是二十歲的模樣。
小午從夢中驚醒,覺得這樣活下去很沒意思,腦中突然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與其成為一隻讨人厭的妖怪,不如讓這一切結束,重新來過。
割腕、跳海、墜崖、絕食,小午瘋狂地嘗試了一切能夠殺死自己的方法,最終都沒能如願死掉。
她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傷口愈合速度極快,沉入水中會自動被水包裹送上水面,墜崖後隻是暈厥過去,醒來之後自己總是完好無損。就連絕食,她嘗試過十天不吃不喝,身體除了出現強烈的饑餓感,并沒有其他問題。
小午真的成為一隻不能死去的妖怪,她開始祈禱前兩世那個問她是否後悔的聲音出現,可一直到現在,仍然沒有等到那個聲音出現。
這一世的懲罰,相比前兩世實在是太重了,小午覺得自己已經撐到了極限,可是懲罰沒有極限,她不知道自己還有活多久。
小午平靜地訴說着自己的過往,玄境突然伸出一隻手,握緊她的右手腕,另一隻手快速地推起她的袖子。
手腕上戴着一條元寶手鍊,紅色的繩子下,三道又長又寬的疤痕,觸目驚心裸露在眼前。
玄境的手指在疤痕和元寶上摩挲而過,溫熱的觸感滲進皮膚裡,小午飛速地抽回手,将袖子放下來,道:“你别多想,這手鍊我戴着好玩的。”
“還有,告訴你這些不是為了讓你同情我,隻是想說明,你想給我送終的期望可能要落空了。我是個不會老不會死的怪物,這座島是我的牢籠,這輩子的懲罰可能是天荒地老地活下去。”
“如果懲罰都這樣了,”小午垂眸看向火堆,聲音似乎被火舌燙過一樣,帶出些顫抖,“我還是不能知道真相嗎?”
玄境遲疑半晌,回看向她,他怕元桁的話成真,最終沒将從前說出口,隻是隐晦地透露出一點訊息,“再等三年,三年過後一切都結束了。”
小午好奇地問:“你怎麼知道?如果沒有結束呢?”
“我會帶你走。”
“去哪裡?”
“天涯海角,隻要你願意。”
小午笑搖了搖頭,試探道:“你閉口不談我的從前,我想應該是受到某些人或者某些條令的約束。那些畫本子裡的妖魔鬼怪都天性不喜拘束,沒有那麼多規矩可言。所以,你是天上的神仙,對嗎?”
玄境沉默地看着她。
小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你既然是神仙,想必肩上的擔子應該很重,跟我這麼一個罪犯走得太近,小心建功立業沒弄好,污了名聲。”
“而且我主動尋死根本死不了,别說三年,就是三十年、三百年,該等也得等。你走吧,三年過後再來看我也可以。若是發現我還沒死,就不用再出現了,和你見面隻會徒增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