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六十五天後,人間的小午壽命結束還剩三年時間,該受的罰,該曆的劫,應該已經悉數完成。
玄境想陪小午走完生命最後一程,化成一個老者模樣,回到了凡間的山洞。
山洞前雜草灌木叢生,平地已然不見。
玄境扒開草叢,找到了一處開滿鮮花的地方,确認那是山洞口兩旁。
六十五年前,落櫻在此處灑下一把能夠驅除蛇蟲鼠蟻的鮮花種,六十五年後,鮮花依舊在盛放。
玄境走到洞口,木門掉落在地上,半截已經腐朽,洞内已經坍塌,堆滿了石塊和泥土。
玄境心有不安,飛快地下山,來到鹿陽家門前。
院門緊鎖,院内堆滿枯枝敗葉,檐角窗棂下挂了許多蜘蛛網,顯然也無人居住。
玄境走到村口,那槐樹下依舊熙熙攘攘坐滿了人,隻是旁邊的喜相逢酒鋪已不見蹤影。
玄境在人群中掃視一圈,發現一個眉眼與王二很相似的老人。
這人頭發胡子皆已花白,佝偻着背,拄一根竹拐杖,正牽起一個小孩的手,準備起身離開。
玄境上前詢問:“老人家,請問這附近可有個喜相逢酒鋪?”
老人停了下來,細細打量玄境一眼,雖然他老眼昏花,但依舊看出此人氣質出衆,“不是本村人吧。”
玄境點頭:“年輕時在外遊曆,曾路過此處,對喜相逢印象十分深刻。這些日子時長懷念這酒的味道,才故地重遊。不知您如何稱呼?”
老人道:“我叫王二,村裡的喜相逢酒鋪已經拆了,酒自然也不賣了,想要喝喜相逢,得到鎮上去。”
“拆了?”玄境有些驚訝,“印象中這酒味道不錯,就算真的品質變差,賣不出去,還有其他好酒能賣,怎會将鋪子一并拆了?”
王二歎了口氣,手裡牽的小孩不住搖他的手,眼巴巴地望着槐樹另一邊的一堆小孩,道:“爺爺,我想跟小胖哥哥他們一起玩。”
王二拍拍他的頭,道:“去吧。”
大勇松開他的手,飛快地奔向孩子堆裡。
王二又在槐樹下坐了下來。自那件事之後,幾十年來,村裡沒人再提喜相。回想起從前,他内心萬分感慨,看着玄境那探求的眼神,心中所知不吐不快。
“喜相逢很好,不管是品質還是其他,都保留了最開始的風味,酒鋪拆除,不是因為酒本身,而是因為釀酒的人。”
六十二年前,村裡有一艘船出海捕魚,遇到很大的風浪,船體傾翻,所有人掉入海中。本以為無法生還,沒想到一個姑娘将一船人救了回來。
這姑娘雖然是村裡人,但很少跟船出海。那一年她剛滿二十歲,說想趁着生辰這日去看看蔚藍的大海,有人擔心她水性不好沒同意,這姑娘也不生氣,直接花了一大筆錢,将漁船給買下了,大家不得不跟着她一塊去。
這姑娘将船上十人全部用浮木拖回岸邊,其中有一個因溺水太久,沒能活過來。
王二歎了口氣,“躲過一劫的人自然對姑娘感恩戴德,說她是海上英雄,不懼風浪臨危救人。但是喪命那人的家人卻揪着姑娘不放,将此事扯到姑娘命格兇煞之上,無論不肯饒恕她。”
玄境聽到此處腦中轟的一聲炸開了,他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這姑娘叫什麼名字?”
“鹿溪午。”王二見他臉色有些發白,有些好奇地問,“你認識她?”
玄境僵硬地點了下頭,“從前見過,是個挺好的姑娘。”
王二也跟着感歎:“小午這丫頭人是不錯,就是生來命格不好。那家人天天跑去小午屋門前号喪,目的就是讓小午賠錢,因為喜相逢就是小午釀的,聽說她靠賣配方賺了不少錢。小午對錢财倒十分爽快,直接給了那家人一百兩銀子,才讓這出鬧劇消停。”
可是小午還沒過上幾天消停日子,那些被救回來的人接二連三地出事,先是身上生瘡流膿,然後全身潰爛,最終死去。
這病不是什麼疫病,因為沒有傳染性,大夫也始終給不出死因,但全船人活下來的,隻剩小午一人。
那些剛開始對小午心懷感激的家庭,逐漸将矛頭對準了小午,他們覺得小午不詳,謠傳若不是小午買下那艘漁船,所有人都不會出事。
還有更無厘頭的,說小午是海裡的妖怪轉世,不然不可能從風浪中全身而退。
九個家庭集合起來,上門找小午讨債。小午孤苦伶仃一人,怎麼可能在這麼多人面前讨到好處,隻能喪盡家财,息事甯人。
村民仍然不滿意,喜相逢酒鋪的秦老闆還專門前來替小午主持公道,結果被這些人圍毆,酒鋪也被砸了個稀巴爛。
王二說到此處,唇舌有些發幹,上了年紀的人總有這樣那樣的毛病。
玄境有些等不及,聲音陡然提高:“小午現在在哪裡?”
王二被他突如其來的動靜吓得一抖,舔了舔嘴唇,道:“别着急,我接着說。”
有些人看不下去,出面阻止,那九個家庭裡有幾個人是村裡的流氓,做起事來十分偏激,當衆就用拳頭打散了所有愛管閑事的心。
秦老闆一氣之下,将酒鋪子給關掉了,小午也被這些人逼得離開了村子。
剛開始,誰也不知道小午去了哪裡。後來,有人發現小午買下的那艘漁船也不見了,流言便傳小午是海妖,在村裡待不下去,隻能回到深海。
“可是謠傳隻是謠傳,我始終不相信。”王二搖了搖頭,感歎道,“小午若是海妖,回海裡還要什麼漁船,她就是命不好,那黃袍道士的話都一一應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