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隻能以斬棘披荊了。
她輕輕一笑,于一片夜色中擡眸,“成交。”情愛也好,恩義也罷,都不如真正的利益讓人安心。
蕭霁眉宇間的蘊起幾分“本該如此”的輕狂笑意,在室内昏暗的光線中,一絲不易察覺的愉悅從他眸底掠過,“菜要涼了,郡主不來嘗嘗嗎?”
窗前俏生生立着的女子歪頭似是猶豫了一瞬,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又瞥了一眼緊閉的屋門,才抿唇坐在了桌前,執起銀筷,去嘗滿桌未動分毫的菜肴。蕭霁卻是未吃,隻閑坐在桌前,自斟自酌。
看着她每樣菜都嘗過了,卻沒瞧出來到底喜歡哪一樣多一些。
“今日會在街上遇見郡主,并非巧合。”
甯頌微垂眸吃飯,纖長睫毛遮去了清眸下滑過的了然。徐冉,蕭霁,都沒什麼不同,這些慣會在權貴官場中斡旋的男子,習慣掌控他人。
見她不搭腔,蕭霁也沒有絲毫着惱,修長兩指把玩着桌上琉璃玉杯,視線漫不經心地落在她陰影錯落的臉上,“早朝之時,陸将軍曾上表要本侯為當年之事給個解釋,也還郡主一份……”他遲疑了下,不知該用什麼詞來描述,還她一份清白,還是還她一份清靜,又或是還她一份姻緣。
他不知甯頌微想要什麼,但卻明白,今日來尋她,他要說的,本就是這件事,而不是方才那個看似運籌在握的交易。
但似乎她并不是如此想。
“還什麼?”甯頌微慢條斯理的放下銀筷,拿起帕子輕擦唇上油漬,對他所說的話卻全然沒有興緻。她放下帕子,身子前傾素手撐腮打量着他,黑眸之中是一汪靜潭,好奇詢問,“蕭霁是蕭霁,穆清風是穆清風,那賜婚聖旨上,寫的是穆清風的名字,難道勇毅侯能确信自己就是穆清風嗎?”
說出的話雖是咄咄逼人,但她的神色卻不像與自己有關,沒有一點憤怒的等着他的回答。
蕭霁長眸半阖着,唇邊若有似無的笑卻融化不了眼底湧上的冷霜,方才的那句話,好似一把利刃将血肉中深埋已久的刺挖了出來,在無人瞧見的陰霾下,帶着淋漓鮮血。
他品到了一絲苦澀,穿透記憶的迷霧泛起在喉間。
是誰在他耳邊笑語,“好馬還不吃回頭草呢,誰要嫁你。”
“我堂堂郡主,若是當朝将軍願意來做面首,也不是不可。”
“那蕭将軍可願?”
連呼吸都有了刺痛之感,蕭霁的視線幾乎是倉皇的從女子如畫的眉眼上收了回來,他垂首阖眼,壓抑住胸腔中混亂不堪的洶湧氣流,聽到來自自己口中的聲音,“自然願意。”
蕭霁淡然睜眼,有什麼東西在身體中發酵,陌生到令他感到抗拒。冷不丁地,一聲壓抑不住的咳嗽從他口中逸出,随之而來的,便是口腔中彌散而開的血腥氣。
甯頌微訝然睜大了眼,望着他唇角緩流而下的一道殷紅,“勇毅侯?”
面前的男子漠然擡首,薄唇發白,神态卻雲淡風輕,隻看了甯頌微一眼,便移開視線,随手擦去了唇邊血迹,“前段時間受了傷……吓到郡主了。”
她于是哂笑着半諷道,“不過是随口一問罷了,侯爺何必動氣,就算你曾是穆清風,如今過去這麼多年了,也彌補不了什麼,本郡主也不需要。”說罷,在進來這個雅間後第一次,甯頌微執起酒杯,灑然向蕭霁舉着,“往事不過雲煙,喝下這杯酒,就代表本郡主與侯爺,杯酒釋前嫌了。”
誰也不虧欠誰,他們隻做一樁銀貨兩訖的買賣。
“慢。”
他啞聲開口,似是還未從那傷痛中恢複過來,深出了一口氣,阻下了甯頌微喝酒的動作。
她揚眉疑惑,蕭霁卻還是不與她對視,淡聲道,“這酒……還是留待日後再喝吧。”
甯頌微并不在意,便也放下了酒杯。該說的都說罷,她起身告辭,蕭霁大概被方才那傷複折磨的夠嗆,依舊是沒什麼精神的模樣,便順道同她一起離開了醉春風。
劉達駕着馬車等在酒樓下面,見到兩人一同走出來時沒有他想象中那般劍拔弩張,驚訝地瞪大了眼。直到甯頌微行至眼前,拿出扇子在他肩上敲了敲,“發什麼呆,如初呢?”
“如初姑娘身子不适先行回府了,素筠在裡面呢。”劉達指了指馬車内,滿臉欲言又止的神色看向等在幾步外的蕭霁,他想法簡單沒有許多的彎彎繞繞,隻覺得甯頌微雖在之前恨透了蕭霁,但如今将往事忘了個一幹二淨,那恨也自然忘記了,難不成又被蕭霁哄騙了?
甯頌微露出了個意味深長的笑,轉頭看蕭霁,“霜刃呢?”
蕭霁神色疏冷側頭去看寒鋒。寒鋒神色一言難盡,無聲地搖了搖頭。
她頓時神情冷了幾分,“勇毅侯,其他事不論,但如初是我認下的妹妹,你手下的人若是真心待她,就征得她的同意後,三書六禮八擡大轎來娶她。若是不能,就莫要再死纏爛打,我們甯家的女子難不成都活該被你蕭府的男子連累不成?”
寒鋒暗歎了口氣,揉着鼻子,被這樣的話數落一頓,連他老臉都有些挂不住。蕭霁平靜應下,“郡主所言,蕭霁記下了。”
甯頌微眉眼一滞,心中覺出幾分古怪,卻也懶于深想,轉身踏上馬車離開。
注視着馬車彙入如潮人流中,直至再也看不清楚時,蕭霁才緩緩開口,問身邊的寒鋒,“前朝之中,有幾位郡主?”
寒鋒不明所以,如是回答,“應當就隻有這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