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充滿戾氣的眼神落在厲鬼身上,活脫脫一副煞神的模樣。
在沈祁修那晚靈台動蕩的過程中,厲鬼曾模模糊糊地窺見過沈祁修的念頭,那小子認為他師尊看起來“脆弱、易碎”,仿佛被人輕輕一碰就會損毀。
厲鬼恨不得吼上一句:虧沈祁修想得出來!
它身後這個殺機四溢的人,和脆弱、易碎,搭得上半點邊嗎?!
厲鬼幾乎快要抱頭痛哭了,無論它往哪邊逃,都逃不過呼嘯侵襲的鞭聲,化神期的威壓鋪天蓋地,徹底把它逼至死角,禁锢了它的一舉一動。
勝負毫無懸念,塵埃落定之後,許驕慢悠悠地俯身向下,用銀鞭質感冰涼的握柄擡了擡厲鬼的下巴。
“怎麼,你不跑了?”
他居高臨下注視着厲鬼,過了半晌,竟然對厲鬼笑了笑。
厲鬼被他笑得渾身發麻,恍惚感覺這樣惡劣的笑意似曾相識,然而它顧不得思考,許驕很快分辯出了它元嬰中期的修為,盯着它問道:“是誰派你來的?”
一般修士碰上鬼物,應該果斷斬殺才對,怎會問出這麼沒頭沒腦的話?厲鬼毛骨悚然地閃避着許驕的目光,近乎懷疑這人已經猜到了沈祁修頭上。
契約加身,它無法背叛沈祁修,況且鎖魂鼎磨滅鬼物是什麼光景,它想一想都禁不住哆嗦。
厲鬼硬着頭皮桀桀道:“仙君的意思,我聽不明白。”
這就是不願意承認了。
許驕聞言輕輕笑了笑,居然耐下性子和它聊起天來:“本座不曾對你自報家門,你為何開口就叫本座仙君?”
“難道你從前……見過本座麼?”
他翻臉比翻書還快,厲鬼摸不透他的意圖,深陷的眼球轉動幾圈,最終定格在他額間的飛花上。
“扶月飛花,鼎鼎大名,一望即知。”
許驕拖長尾音哦了一聲,微微揚眉道:“上一個死在這裡的太虛弟子,是不是你殺的?”
厲鬼此時絕望透頂,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是又怎樣?!”
許驕仍笑吟吟地:“你為什麼殺他?”
厲鬼梗着脖子道:“鬼物殺人,不需要理由。”
“那你取他的金丹,也沒有理由嗎?”
厲鬼斬釘截鐵地回答:“沒有。”
許驕眸色蓦地一暗,似笑非笑地瞧着它,纖細指尖順着它的内府緩慢壓下:“你說的不像實話。”
厲鬼頂着内府撕裂的苦楚,尖利地咳喘道:“請仙君給個痛快,不必多言了!”
它的修為在那雙漂亮的手中急劇流逝,元嬰跌落金丹,金丹跌落築基,直到許驕覺得它從今往後翻不出風浪,加之顧念着要和沈祁修繼續扮演一段時間的模範師徒,才施施然收了壓制它的力道。
他在心底權衡着今日之事的利弊。
林清昀庇護俞九,沒能及時阻攔他仗勢欺人的行徑,有錯歸有錯,可不至于錯到非要償條命給沈祁修的地步。
倘若真是沈祁修派了這個鬼物過來,林清昀受完這場還債的重傷,他們兩個的恩怨便算是了了。
那他該作何反應,引沈祁修打出下一張牌呢?
許驕心念一轉,雙肩懶洋洋地倚靠在背後山壁上,假做分神沉思狀,給厲鬼留了個逃命的空檔。
厲鬼果然瞅準時機,用最後一丁點兒殘餘的鬼息掐了個訣,拼着根基俱損,嗖地化為一團黑雲,從他面前消散得了無痕迹。
它狼狽逃走後,銀鞭恢複玉蛇的形态纏回手腕,許驕站在鬼影消散的地方停留了一會兒,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原路返回安頓林清昀去了。
山野濃濃霧霭萦繞的林間,沈祁修靜靜目睹着今夜發生的一切,親眼看見了他從沒有了解過的、師尊的另一面。
他的師尊在為林清昀急迫,在為林清昀出頭,在為林清昀和他對立,和他劃開了一道鮮明的分水嶺。
師尊扶起了林清昀,允準他一道坐了朝露,替他執鞭的手貼着他的胸口,似乎正溫柔地幫他療傷。
劫後餘生的厲鬼伏在沈祁修身邊,奄奄一息道:“你看清楚了吧……扶月仙君他不像你以為的那樣簡單……他根本就不是個善茬。”
“你要是對他下不去狠心,哪天他一定會先把刀架在你脖子上……”
厲鬼斷斷續續勸着:“沈祁修,你要把這些年苦苦籌謀做的準備,全浪費在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上嗎?”
“你現在不如清醒地想一想……你的好師尊方才問我,是誰派我來的,他怎麼可能……平白無故地問起這個?”
沈祁修垂下眼眸,摩挲着熾霄劍的劍穗,臉上的表情辨不出喜怒,始終沉默着。
直到天完全亮透了,他肩膀覆蓋的那層薄霜被樹梢滴落的露水打濕,爬進鎖魂鼎裡休養的厲鬼才聽見他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說:“等到宗門大比吧。”
厲鬼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吃力地着從鼎裡探出頭:“……宗門大比?”
沈祁修斯斯文文地笑着,語氣像以往一樣冷峻平靜,好似他這短短幾天的悸動已不複存在,變回了那個不受外物影響動搖的少年。
他想象着師尊不得不永遠留在鎖魂鼎裡陪伴他的樣子,說:“等宗門大比開始,各派修士齊至,出了亂子最容易蒙混過關的時候。”
“我再對師尊……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