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甯二十七年春,萬物複蘇,草長莺飛。
邊西的草場上,天邊白雲好似玉絮,地上嫩草相接,色綠而味清香,形成一片翠色的汪洋。
一人策馬在這片綠色的汪洋裡馳騁,雪白的馬兒在綠草間飛快地穿梭,形成一道耀眼奪目的白光。
而那人發髻上大紅色的束帶則被風吹得飄揚,合着他身上銀白色的盔甲,猶似皚皚白雪裡的一枝傲然怒放的紅梅。
那抹紅色從遠處的一個小點漸漸變大,離插着旌旗的營帳漸漸近了,而那馬上的人也漸漸清晰——鬓若劍裁、眉若墨畫,抿緊的薄唇則給這面容平添幾分冷峻。眼型細長,分明是雙含情眼,眼神卻銳利無比,立在馬上往下看時有着睥睨天地的氣勢。
隻需要這麼望一眼,便知此人就是這草地間高飛的雄鷹,是這邊西三十萬大軍的将領奚堯。
“籲——”
奚堯拉住缰繩,操縱着馬停在營帳前。
有人早已等在了營帳前,見他策馬歸來,連忙迎上前,“将軍,您回來了。”
奚堯動作輕巧地從馬上下來,撫了撫愛馬的鬃毛,臉上還帶着點未褪去的笑意,“我剛剛看了,今年的草長勢喜人,咱們的馬不用愁吃了。”
“這是好事啊,将軍。”侯在一旁的人是他的随從鄒成,此時聽了他的話笑着應答,隻是這笑意卻不達眼底。
“是好事。”奚堯将馬的缰繩遞給身側的小卒牽去放馬,無意瞥見鄒成臉上要笑不笑的樣子,怪道,“你怎麼?”
“将軍。”鄒成臉上顯現一絲猶疑,似是在思考要不要跟奚堯說。
奚堯冷冷地看他一眼,“說。”
“将軍…京都來人了。”鄒成這才猶猶豫豫地說了出來,小心地打量着奚堯的神色,而後加上了一句自己的猜測,“我瞧着,像是要讓您回京呢。”
奚堯臉上殘存的笑意盡數淡去,“我知道了。”
言罷他就掀開帳簾徑直往裡走去,裡面赫然站着一位自京都來的太監。
這位太監臉生得很,瞧着歲數也不大,此刻見了奚堯更是一臉惶恐。奚堯無視了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帳内鋪着深灰色毛皮的将軍椅上坐下,愣是沒給那太監一個眼神。
那太監瞧着奚堯這般,心裡直打鼓,痛罵着将這不讨好的破差事扔給自己的太監總管,面上卻隻能是一臉谄媚地對着奚堯笑,“王爺您太久沒回京了,陛下心裡一直念着您。這不,叫灑家帶着聖旨來接您回京呢。”
五年了,奚堯已經讓邊西五年沒有過戰亂。既守衛了邊西疆土,也守護了邊西百姓,讓疆土得以完整,百姓得以安甯。
他來邊西八年,前三年将西楚打怕了,這五年都不敢有大動作。但是這五年裡,京都那邊卻不止一次想要召他回京。
奚堯當然知道為什麼,這是當今那位陛下擔心他在邊西擁兵自立呢。
奚堯喝了一口水,才慢悠悠地接話,“公公您回去告訴陛下,臣在邊西很好,叫他不必挂心。”他的話頓了頓,将手中的杯盞重重地磕在了一旁的桌子上,“至于回京,我看就不必了。”
太監被那響聲吓得渾身一抖,臉色也僵了,“王爺您這是公然抗旨啊。”
近在身側的鄒成聽了這話直接将手上的佩劍抽了出來,白光一閃,那劍身就亮在太監面前,厲聲呵斥道,“不會說話就閉上你的嘴!”
那劍光晃得太監急切地往邊上躲了躲,差點沒跌坐在地上,額間已經滲出了一些汗來,聲音都在發顫,“王爺…有些話您得自己跟陛下說…為難灑家實在…實在是沒有這個必要。”
他不過是一個最近走了運才能進到内殿伺候皇上,在皇上面前露幾回臉的小黃門,哪曉得沒兩日就給他領到這麼一個燙手山芋,這行的算是哪門子的大運?
奚堯冷峻的面龐露出了一點佯裝和善的笑意,卻仍然讓太監額頭冷汗直冒,“公公您看看,這裡多少人呢,陛下就算要我回京,我也得做做準備再出發不是?”
“王爺……”太監聽了這話,臉色更是難看了幾分,隻能是頭一低眼睛一閉視死如歸一般說了出來,“陛下叫您一個人回京就是了,至于您的部下就留在邊西鎮守。”
“操!”鄒成沒忍住罵出了聲,急得轉臉看向奚堯,“将軍,這簡直就是……”
“鄒成!”奚堯高聲打斷了鄒成的話,以免他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被這位太監回去告知給皇帝,讓那本就生性多疑的帝王對自己再生出幾分疑窦。
鄒成閉上了嘴,拳頭卻還緊握着,很是替奚堯不平。
奚堯看向太監,此刻臉上那點為了裝出客氣而展露的笑意已經完全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遍布的冰霜,“陛下給了我幾日的時間?”
太監遭這位戰場上披荊斬棘、殺伐果斷的将軍這麼冷冷一瞧,當即惶恐地直接跪在了地上,頭也磕了下去,“陛下說…見着了王爺…就…就讓您立刻啟程回京。”
營帳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在奚堯開口之前,沒人敢出聲,大有黑雲壓城城欲摧的壓抑。
頃刻,奚堯走至那跪着的太監身邊,用腳将人踹了一個跟頭,“那還等什麼,走吧。”
這一腳叫這身闆薄弱的太監直直栽倒在地,摔得好不狼狽,連頭頂的官帽都掉在了地上,往前滾去。
小太監連滾帶爬地往前去撿自己的官帽,等他撿到官帽準備戴回頭上時,擡頭間隻看到前方奚堯掀開帳簾往外走的一個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