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海·波拉,又是這個詞!
即便身負言令,魯恩斯也絕不相信一個普通的詞語能夠有迷惑心智的能力。
不是語言本身,那就是言語背後之人。
芯片中的聲音低柔而哀切。艱澀的語法和再熟悉不過的斷句讓魯恩斯身體止不住震顫:
“是父親的聲音……”魯恩斯絕對不會聽錯。
兒時,魯恩斯為了躲避兄長的欺辱曾多次向母親求助。彼時身為王後的穆琳·奧爾科特大部分時間都在軍中,即便聽到了小兒子的哭訴,也隻當做是孩童間的戲耍。世人對王後難聽上千萬倍的污蔑,她尚不放在心上,魯恩斯又如何苛責她無法理解稚童的心事呢?
魯恩斯隻能去尋求父親的庇護。
為了能夠順利進入父親所在的議事廳,他會強迫自己去讀侍衛宮人的心聲,想盡一切辦法讨好他們。年幼的皇子卷起繁複的服飾,熟練地攀上紅磚的錯角,從肖像畫遮掩的玻璃窗進入厄瑞涅廳。
魯恩斯提起裙擺,蹑手蹑腳地穿梭在油畫、雕像、金漆屏風之間,不同的角度之下,每件藝術品表面都折射出一位大臣面目猙獰的臉。
他們揮舞着權杖,食指上閃爍的寶石戒指重重地叩打桌面,用粗俗直白的言語辱罵着彼此。
“财政” “稅務” “軍費” “戰争” “民變”
“屁股” “皮靴” “豬肺” “蠢驢” “狗屎”
宏偉的王座遮住了魯恩斯的視線,他看不到父親此刻在做什麼,是以何種表情應對那群咄咄逼人的謀臣,他所能做的也隻有盡力去夠父親垂落到地面的長發。
王座背面的男人察覺到了魯恩斯的動作,立刻裝作心痛難忍的模樣,宣布今日的議事到此為止。等到大臣們散去,蘇·奧爾科特才摘掉指節上的戒指,輕敲躲在王座之下的小腦袋:
“魯恩斯,出來吧,我已經看到你了哦。”
“父皇,魯恩斯是不是又做錯事了……”
魯恩斯用帷幕裹着身體,小心翼翼地探出毛茸茸的腦袋。年幼的皇子有着白皙的面龐,長而微卷的淡色眼睫之下忽閃着藍寶石般的眼睛。所有見過魯恩斯的人都要驚歎他的樣貌與陛下幾乎是同一個模子雕刻出來的。
看着小兒子臉上的淤青,蘇·奧爾科特閉上眼睛,下一秒就因心痛跪倒在魯恩斯面前。他緊緊把魯恩斯擁入懷中,語調溫柔而又悲傷:“魯恩斯,你不是一直想要替我分憂嗎?……要不要替父親做個決斷?”
……
“海德……波拉……無論身處何地,我将永遠、永遠的……”
為了推翻自己的想法,魯恩斯近乎自虐式地聽了一遍又一遍,卻在重複中愈發笃定。
“海德……波拉……無論身處何地,我将永遠、永遠的……”
“海德……波拉……無論身處何地,我将永遠、永遠的……”
……
“喂!磨磨蹭蹭地站在路口幹什麼呢?别擋了本大爺的道!”一個捂着□□的醉漢急匆匆跑向過道盡頭,魯恩斯被推搡着撞到牆面,脖頸上的芯片應聲脫落。
“嗯哼…”被強行從虛空中剝離,魯恩斯嗆了一口血。他雙手扶着膝蓋,倚着牆面大口呼吸着。
“喂,沒事吧?你特麼的不會是*多了想訛老子吧?”醉漢罵罵咧咧地上前拽住魯恩斯的手腕,“艹,你…你怎麼還哭了?”
“我怎麼可能……”魯恩斯在醉漢驚詫的目光之中摸了摸自己的臉,一滴渾圓的淚珠正巧落在指尖。
魯恩斯斯慌亂地用袖口遮住自己失态的模樣。醉漢卻依舊不依不饒地拽着他的另一隻手,推搡之下,手套被脫了下來,對方龌龊不堪的想法前仆後繼地湧入腦海。
“去死。”魯恩斯忽然厭倦至極。
“……遵命。”話音未落,醉漢毫不猶豫地轉身向高台走去,直到一隻腳懸空才清醒過來,在周圍一陣驚呼中狼狽地爬了回來。
明明是與自己無關的事,為什麼會哭呢?魯恩斯望向席位上的修,隻是離開一會,他又低垂下頭顱,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大哥哥,要不要給你的愛人買一束花?”賣花的小男孩鼓起勇氣拽住魯恩斯的手,說到最後幾乎聽不見聲音,顯然他自己也不相信在訴諸暴力的場合會有人為鮮花買單。
魯恩斯轉過身,面無表情地說:“還有多少?”
男孩愣愣地看着一滴滴淚珠落入花束,鼓起勇氣開口:“很多……”
“那就全給我吧。反正你是這麼希望的吧。”魯恩斯輕輕托起男孩被花刺紮破的手,語氣溫柔,“不過不要妄想生活會就此變得更好。”
“明天你會被父親要求賣更多的花,或者去往更惡劣的地方。”
魯恩斯給了男孩50帝國币和一枚金币,手捧花束撥開層層人群。等他回來時,座位上已經空無一人。
*
二樓的包廂裡,拉蒙德緩緩拉開兜帽,一張慘白的死人臉吓得盧分連連後退。
“你…你不是已經…”盧分伯爵的像是見了鬼一樣張大嘴巴,立刻扭頭看向一旁的霍特,“又是你們搞的鬼?”
“伯爵大人,請别害怕。經過改造後的上校會變得更加聽話。”戴眼鏡的紅發男子從拉蒙德的陰影之下走出,微微颔首,“抱歉,我來晚了。犬子一直哭鬧,耽誤了些時間。”
霍特在一旁引薦:“這位是基恩博士。”
“哼,我還沒有老古董到連虛空現場的發明者都不認識。”盧分倨傲地擡起下巴,“沒關系,基恩博士,請落座吧。我和閣下一樣擁有個不成器的兒子,所以很能理解做父親的苦衷。”
“忘了介紹了。身邊這位是我的侄女,芬妮·盧分。她的母親去世得早,這孩子從小就被寄養在族中,也算是我一手帶大的。”盧分伯爵轉頭對一旁的少女說,“别像個木頭一樣傻站着,你的未婚夫在那裡。難道還要我教你怎麼侍奉夫君嗎?”
“是,叔父。”芬妮快步走到拉蒙德身邊坐下,想要接過對方脫下的制服。但拉蒙德始終正襟危坐着,沒有給一旁的少女任何眼神示意。
看着芬妮泫然欲泣的模樣,盧分伯爵當着衆人的面譏諷起來:“說起來也有意思。芬妮前陣子從背着我從家裡偷跑出來,竟然隻是為了考取什麼軍事學院。要不是我的兒子出了些狀況,我肯定是要讓她退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