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安緊跟着臉上趕緊擠出一個祖上八輩皆良民的淳樸笑容,乖順地進去就給長輩們問了一圈好——畢竟曆史經驗告訴我們,愛笑的姑娘通常人緣不太差。
這不,這一圈下來,在場老頭老太太都一個個沖着清安誇起來——都一把年紀了,這場面上的寒暄還能不會?
當然也有個别不合群的。
“小清安如今本事了,以後外祖父就靠你撐腰了。”
靖勇伯老爺子頂着一臉褶子樂呵呵地就帶歪了節奏。
聽得諸葛夫人母女倆當場就想捂個臉——多大年紀的人了,嚷着要晚輩給你撐腰,這老臉是真不打算要了嗎?
要說靖勇伯這老爺子沒别的毛病,就是幼年廢柴少年廢柴中年廢柴如今老了是個老廢柴,以及特愛顯擺威風,這些年來出門逢人就是——我女婿是諸葛正我,四大名捕師兄妹幾個都管我叫外祖父,你們可别惹我,我背後可是有人。
深深為老嶽父的直白所打敗的諸葛大人:……
被強行要求叫外祖父的師兄妹幾個:……
總之,這老爺子的畫風可謂清奇到了一種令自家人都不忍直視的的地步。
好在今日在場的都是本家人,都知道靖勇伯一直就這麼個廢柴樣兒,反正都這把歲數的也甭指望有啥進步的,看一看就過去,都是年過半百的一群人了,還能計較這些?
然後就聽族長老爺發話了:
“人都到了咱是不是該說正事了。”
您老說得可真對!
族長不愧是族長,關鍵時候就是發揮作用!
然後,一屋子老頭老太太又把目光聚在了清安身上。
“同我有關?”
“清兒,這事兒其實師母早該與你說的,你姨母想認你作嗣女。”
啥?
何為嗣?嗣者,繼承者也,常見的有繼子女、養子女、義子女。
其中繼子女等同親子女,入宗廟,天然享受繼承權,其繼承權受官府律法保護。
至于養子女、義子女則不具備天然繼承權,且就算被養父母、義父母授予繼承,其繼承權也并不能完全保證,除非經同族中認可并載入族記,但一般來說為防家族财富外流,族人是不會輕易認同外族人繼承的。
“師母,這事兒……”不能的啊,她如今家裡一窩子人呢,不帶這麼玩的。
“你且放心,不過是認作義女。”諸葛夫人自然是不會幹那等沒分寸之事“就是……就是……”
“就是往後她若有個好歹,她的私房統統都歸你了,旁的人一個子兒的都沒有!”靖勇伯見自家閨女磕磕巴巴話都說不全乎 ,索性一口氣幫她将話都給說完了“今個兒我們都是為這事兒來的,這事兒我們都同意。”
然後就見在場族中頗有話語權的老人們紛紛點頭。
“我有點糊塗了。”
“你姨母和離,膝下又無兒無女,多年來手裡有些經營,唯恐哪日有個好歹便宜了那四房的人。”伯夫人出來解釋道。
是了,她這小姨母和離了,就在去年開春的宮宴上,不過這事兒要細說起來卻還得再往前推些年頭。
且說那一年清安這位與心上人成婚多年的小姨母終于有了身孕,然而喜悅短暫,喜訊不過幾日後這孩子便沒了,而罪魁禍首正是孩子的父親。
清安不知道,當年那個姓上官的男子有沒有為此忏悔過,如果有,今後她一定借此讓他再多忏悔個幾十年。
也不知是不是報應,當年孩子沒後沒多久,上官家就出事了,即是當年動蕩朝堂的皇後母家通賣國案,上官家上下爵位被捋,成年男丁被圈禁的圈禁的,被流放的流放,而清安這位小姨母的夫君則被發配去了邊關最兇險的戰場。
一夕之間,上官府上唯恐受了牽連的奴仆美妾們紛紛收拾細軟,逃了個七七八八。
聽到這些消息,唯恐自家才小産不久的堂妹再受磨難,打通關系的諸葛夫人幾番想将堂妹接過府來照料,但卻都被自家堂妹拒絕了,甚至最後還要追随丈夫去那苦寒的邊關之地,而她本可以不必去的。
送行那日清安也去了,那一陣她正為入六扇門而忙碌,起先師母為不讓她憂心并未多過提及這些,待得知其中細節已是送行那日,而那時她已有好長一段時日沒有見過這位姨母了。
事實上,自這位小姨母成親後,清安就很少見到她了,畢竟嫁人後要操持的事情太多豈能像像在閨閣中時那般自在,且每每逢年過節碰面她也總報喜不報憂,可她當真過得好不好她們又豈會真的不知道?
婚後得不到夫君喜愛的女子,談何幸福,都是自欺欺人罷了。
話說送行那日臨别之時,諸葛夫人仍在苦苦相勸“這麼多年來他待你如何你自己心中分明,如今你縱是棄他而去,他應也當有幾分自知自明,你何必去讨這苦吃。”
“姐姐,他是個驕傲的人,如今這般消沉,我想再陪陪他。”
那時清安隻覺得自個兒這小姨母傻極了,到了那樣的時候還想着去感動那樣一個男子,真真是被情愛沖昏了頭腦,直到去年宮宴上她才明白過來當年那話的意思——待他不消沉了,我便不再陪着他了。
曆時幾年,上官家的冤案終在新皇登基之時徹底沉冤得雪,又是一夕之間上官家重複了往日的榮光,然而彼時身在邊關苦戰多年的某上官家男子卻是無心回京,直到又過了大半年成功率軍大破敵方拿到了歸降書方才啟程回京。
是的,曾消沉離京之人,意氣風發的歸來了。
既曾本就是蒙冤,現又凱旋歸來戰功赫赫,加官封爵自是免不了,盡管上官家本就有了一公一侯,那就封個伯位吧,年紀輕輕也不好越過長輩們去是吧?
常言道夫榮妻貴,丈夫有了榮光,甭管這妻子受不受他喜愛,到底是要跟着體面風光的,更别提這位妻子還曾在他戰中進獻過不少良策,頻頻助他穩定軍心。
說到此,特别想歎一句苦盡甘來是不是,畢竟到這份上了再不濟守着體面尊榮也夠了不是麼?
偏不!
慶賀邊關戰捷,氣氛和樂的宮宴之上,某新晉诰命夫人毅然決然要和離。
當時清安也在那宮宴上,當場就傻了。
特麼當年是個爛瓦盆你寶貝得不得了,現在變貢品瓷器了,你不要了,小姨母你不要這麼造福京城閨中貴女吧?
直到回想起當年送别時的那句話,想起那時那個剛剛經曆喪子之痛女子臉上的平靜釋然,清安才明白過來——想來那時她就已對這個男人心灰意冷,放不下的不是執念,而是當真擔心他從此消沉。
真愛莫過如此了罷。
可惜錯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