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跟着是公堂上一陣短暫的沉默,人性使然,衆人仿佛都在為這個從未來過人世的生命奉上一分旁觀者的悲傷,哪怕這生命的由來可能是為人所不齒的。
“據我所知受外力所傷以緻胎兒早産的,就算胎兒不幸夭折也應是成形的,陳大夫所說的血肉模糊……聽起來倒像是落胎的之相?”清安說着自己的推斷,目光毫不避忌地對上神色冷漠的蕭家老太。
“是否是落胎陳某不敢下定論,可是觀沈氏所誕胎兒确是已有七、八月。”
“這位大夫切莫信口雌黃!”蕭家老太冷着臉喝道“你既說胎兒誕下血肉模糊又如何判斷其月份,這前後矛盾的說辭,還請大人明斷,切莫聽信其無憑無據的一面之辭,此事事關女子名節啊大人!”
“陳慕禅,你既說胎兒已不成形又如何斷定其月份?”
“回大人,從骨骼,七、八月份的胎兒骨骼已成形,與小月份的相比有着明顯的不同,關于這點醫書上有據可查。”
“醫書已備,皆是名家大作,有關胎兒生長的描述部分已标注,還請幾位大人及在座各位核對。”清安揮揮手,官差擡上一箱貼了簽條的醫書,分發給在場諸人。
不一會兒,堂上便有人出言附和。
“對,這書上說了。”
“這本上也有。”
“原來胎兒七、八月是這樣的,真是長了見識。”
“就算書上所說雖能證明七、八月胎兒已形成骨骼,可如何證明沈氏所誕胎兒骨骼确是七、八月的模樣!”蕭家老太氣勢十足地繼續反駁。
“沈氏生産不久貴府便派人來将其帶走,陳某詢問是否将胎兒一同帶走,來者嫌晦氣便叫我醫館自行處理罷了,賤内心慈不忍這孩子成了孤魂野鬼便差人将其好生安葬。”
陳大夫說話間,又一官差上堂來,手捧一具木盒,盒上還沾着泥土,俨然是剛從土中新刨出不久,在這般時候呈上這樣一件其中為何物不言而喻。
“我既身在公門便有職責為不平之人鳴不白,這孩子若真是為他人謀害含冤而去,我即有為其追讨公道的責任,其若在天有靈想必也能理解我的叨擾,蕭老夫人您說我說的對嗎?”清安眼底帶笑,迎上蕭家老太那恨不能将自己生吞活剝的目光,心底蓦生一股快意。
“阿彌陀佛,你這麼做會有報應的。”
“老夫人的意思是我為這孩子找尋公道會積攢陰德有福報?老夫人言重了,這些啊都是我該做的,老夫人隻需好好受着便可。”
“事到如今,老身便不再隐瞞了吧。”老太突然像是做了重大決定般表情十分鄭重起來,嗓音蒼邁而沉重道“沈氏出嫁前确已懷有身孕而這孩子父親正是沈氏的亡夫王秀才。”
蕭家老太所言一石激起千層浪。
吃瓜群衆瞧熱鬧,明眼人看門道——蕭家老太太這是鐵了心要棄沈氏于不顧,把自個兒一家摘幹淨。
女子未婚先孕甭說是擱古代,哪怕是擱現代也不是為多數大衆所認可和接受的,眼下蕭家老太這話要是坐實了無疑是要将沈氏又逼上另一條絕路。
“沈氏身世凄苦幼年家道中落,寄住老身府中十餘載,老身早已将她看作半個親孫女,一直想着要為她尋一門好親事,誰知她竟與府中的教書先生王秀才私定終身,老身不願做那棒打鴛鴦之人便成全了二人,正月剛出便匆匆出嫁了沈氏,豈料天意弄人……”
“這麼說來沈氏也是苦命,幼年寄人籬下,出嫁先失夫後失子,隻是……老夫人可有曾在沈氏出嫁前派人打聽清王秀才的情況,要知王秀才那時可已是病入膏肓了啊?”
“老身如何不知,可沈氏竟是以命相逼,終究說來也怪老身當初一時糊塗,若老沈早早成全了這對苦命鴛鴦不将王秀才趕出府,王秀才又如何會思郁成疾重病不起,年紀輕輕就去了,老身有罪啊。”蕭家老太說着眼角潸然落下兩行老淚,俨然一副悔不當初的模樣。
“依我看此事恐怕怨不得老夫人,據調查王秀才本就身體羸弱,請辭離府之時身體狀況已十分堪憂。”
“老身終究是做了惡人,害了一對有情人。”
“老夫人這般結論還下得太早,不妨聽聽為王秀才看診的大夫如何說。”清安示意陳大夫可到一邊休息,請了最後一名大夫上堂來。
“草民李志春拜見幾位大人。”
“李大夫可曾聽清方才蕭老夫人所說,沈氏與王秀才婚前有夫妻之實以緻沈氏懷有身孕。”
“李某聽得十分清楚。”
“敢問李大夫對此有何想說的?”
“一派胡言,侮辱逝者清白!”
“哦?”清安故作驚訝,追問道“為何這麼說?”
“為醫者本應保護病人私隐不得與旁論其病情,現王秀才已去本更該護其聲譽不論其事,可方才這位老夫人所說實實在在是對逝者的侮辱,故李某不得不在這公堂上公開王秀才的病情為其正名。”
“何病情?”
“李某與王秀才乃是同鄉,經營着從祖輩傳下的醫館,故多年來一直為王秀才看診,王秀才所患乃先天不足之症。”
“如何個先天不足?”
“身為男子娶妻卻隻能空有夫妻之名無法有夫妻之實。”
“所以?”
“所以沈氏所懷絕非王秀才血脈,還請幾位大人為王秀才正名!”
“口說無憑可有證據?”
“草民有藥方可作證據,上面還留有王秀才的筆迹。”
“可還有其他人證物證?”
“這……”
“藥鋪夥計及鋪中記錄可以證明王秀才确實每月采買藥方上的藥材,與王秀才同住者可以證明其确經常服用湯藥,至于這藥方用于何症,在場的周大夫和陳大夫行醫多年想必十分清楚。幾位大人,請允傳第二批證人及物證上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