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氏來不及驚訝于皇後的刁蠻任性,便被皇帝的反應所震驚。她無法理解她所看到的皇帝的神情:皇帝唇角幾乎按捺不住他的欣喜,他有些急不可待地站起身來便要往外走,但又頓住步子,強裝憤怒地說了一聲“胡鬧”,然後匆匆離去。
父親和兄長在家時不是常說皇帝如何賢明嗎?賢明的皇帝,聽聞皇後厮鬧,竟是如此地……喜悅?
擡辇的内官被元宏催促得恨不得足下生風騰雲駕霧。
皇後寝宮的宮門開着,侍女們正往外搬東西,聽聞皇帝駕到,連忙停下手裡的動作,紛紛行禮。
元宏大步流星跨過門檻,往寝殿去,看見月華披着大氅站在檐下,随時要出遠門的裝束。他奔向她,欲攬她入懷,被她兜頭打了一耳光。
挨了打,他一邊捂着臉,一邊卻笑:“我就知道你要這樣。”
月華冷冷道:“我竟不知道陛下有這麼賤。”
她罵得難聽,他卻不惱,仍笑道:“你遲遲不鬧,我在那邊兒等得都心急了。你鬧起來,我才好脫身。”
月華冷笑道:“元宏,你當我是三歲孩子,那麼好騙?”
“你看,”元宏道:“我這身衣裳都還沒換,齊齊整整的,我從一開始便算準了你要這樣,就等着你呢。”
“你算準了我,你很得意,是嗎?”月華含淚定定地看着他。
“琉璃,你聽我說,”皇帝上前緊緊握住她的手,壓低聲音說道:“我納那些人為妃,不過是拉攏些漢人士大夫,絕非變心。咱們對着月亮起過誓的,你瞧,月亮照着咱們呢。”他将樹杈上高高挂着的一輪皓月指給她看。
月光之下,她感到她雙眼之中似乎有火焰在炙幹她的淚水。她覺得荒謬。此時此刻他怎麼有臉再指着月亮重申他們當初的誓言?“納那些世家女子為妃,是為了拉攏漢人……既然如此,那我問你,你冊立我為皇後,是否也不過是看重我的出身、為了拉攏包括馮家在内那些盤踞在代地的前朝遺老們?”
“你!你怎麼能這麼想?若是為了拉攏前朝遺老,我何必廢後另立!”
“為什麼不廢後另立?”月華“呵”地一聲冷笑:“我可比三妹容易拿捏多了。三妹才不會蠢得像我一樣,指着圓缺無定的月亮跟人立誓,不會拼着自己的性命介入到太後和當今聖上的鬥争之中、把自己的身子和腹中孩兒的性命搭進去,不會傻傻地在皇舅寺裡等一個男人等十一年,不會一遍又一遍地再回到這不見天日的皇宮裡——”
“這一切,是我不好。如果你不能原諒我,那你就殺了我,琉璃。”皇帝的雙眼泛紅,在月光下是一種泛着銀黑的血色。他拉過她的手按在他心口:“但如果你不舍得,如果你恨來恨去還是不舍得,你就聽我把話說完、說清楚……”他攥住她手腕把她拽進寝殿關上殿門,一字一句說道:“我很少和你說起朝政,所以你不知道我到底有多難。為了鞏固江山,我要拉攏漢人,于是就得罪了現在還待在平城不來洛陽的那幫顯貴,平城當下看着風平浪靜,實際上他們在籌劃謀反!而漢人呢,現在還未必踏踏實實歸心于我,所以我還得繼續籠絡他們。我拿什麼籠絡?除了實打實的功名利祿,還要有一層姻親在,才好令他們安心。除了你我沒有想過娶任何人。自從你上次離宮我沒有碰過任何人。可我這次必須娶幾名漢人士族女子才行,否則若我隻為諸王指婚、自己卻不娶,讓别人怎麼想?我是既要娶她們,又要守住和你的約定,今晚我所做的,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辦法了。你一鬧,正好兩全,一來我便有由頭不去臨幸他們,二來前朝不會覺得我納妃是假意。我之所以沒有提前告訴你,是怕你演得不——”
月華沒有聽他說完,便像聽了個笑話似地笑了:“‘兩全’?對誰來說是 ‘兩全’?對你是 ‘兩全’,對我呢?你樂得看後宮前朝所有人罵我是妒婦,是麼?”
“你難道不是妒婦麼?”
“我大可不做這個妒婦。”月華說着,又要往外走。
“當朝言官我為你彈壓,也會想辦法不讓你被後世史書罵。”他忙又将她抱住:“像你從前那次說的,為你留一道遺诏,不許後世史書寫你的不好。留下,做我的 ’妒婦’罷。”
月華沒有說話,也沒有掙脫。元宏見狀,自以為已經哄住了她,便打開殿門,招手示意宮女宦官們将皇後的東西再搬回殿内。又回身打橫将月華抱起,在她耳邊說道:“今晚将皇後娘娘得罪了,我服些金丹,好生侍奉娘娘歡樂,請娘娘恕罪,可好。”
月華沒有答他,任他抱她去床榻又解她衣裳,心裡想着:或許他這般弄壞她在外的名聲,是為了防止她将來成為文明太後那樣的人。畢竟若她将來想要臨朝稱制,名聲不好,前朝不服,她行事便會受許多阻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