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催妝,新婦乘鞍,青廬交拜,行杖打婿。因為沒有旁人觀禮,行杖打婿的活兒也改由新娘來做。
他原以為月華手上沒有力氣,必定輕輕的,卻沒想到月華下手極重,那一杖仿佛用盡全身氣力打下去似的。高澈咬着唇,悶聲受住,沒有叫。
他感受到了她掩埋在内心深處的恨意。
有恨就好。
有恨,哪怕隻有一絲一縷,隻要她待他不是完全無心,就好。隻要不是完全無心,就總有一點愛他的可能。
他内心湧起平和的柔情,然而起身去看月華時,他看見月華眼中的複雜神色,心不由得又一沉,整個人如堕深淵。
她潋滟的秋水眼裡含着悲傷,悲傷中摻雜着濃濃的惋惜。
她在惋惜什麼?惋惜出現在這裡的不是皇帝而是他?惋惜他是風月浪子而非良人?還是惋惜她自己無論如何都做不到對他動心?
他一時讀不出她究竟在惋惜什麼,隻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他一把将她擁進懷裡,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他靜靜抱着她,她任由他抱着。許久,她忍不住輕聲笑道:“洞房花燭夜,新郎便打算隻這麼抱着新婦就算麼。”
他稍稍松開她,琥珀色的眼睛望着她,眸光如醇酒:“新郎不知道怎樣做最能取悅新婦,還請新婦教我。”
她莞爾一笑,擡手捏着他下巴,吻了他。
她是仙子,也是魔鬼。
床笫間,高澈任她擺布,沉溺于情潮之中,隻覺自己像個溺水的人,而她是空氣,是生命的恩賜。
他大口地呼吸着她。
他雙手像握着一束玫瑰花,每用力緊握,枝條的刺都紮得他鮮血淋漓,令他痛徹心扉。可是玫瑰花太過美豔,他舍不得放手,隻能拼命緊攥着,與她抵死纏綿。
他想要永遠擁有她。
他愛她愛得仿佛天崩地陷世界末日。
從前她投身于他懷抱,無非是尋求一些東西,有時是庇護,有時是慰藉,有時是發洩,有時是自毀。
今天,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她到底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
皇帝早把她對愛的一切美好想象都一點點拆碎了。誓言、約定、承諾,在他的千秋功業面前統統算不得數。
愛乃不可得之物。
于現在的她而言,愛隻存在于恨裡。隻有恨的時候,她才能切實感覺到愛的存在。
“如今夜這樣的歡好,我以前未曾有過。”他望着她:“你呢?”
月華道:“你是最懂如何跟女人說話的人,為何偏要掃興。”
“我想知道。”
“你和他是不一樣的。”她隻簡單答道。
這遠非他最想要的答案。但他已經卑微到能從這樣的答案裡汲取出許多甜蜜安慰。
“咱們……永遠留在這裡吧。”他說:“或者像你先前說的,咱們投奔齊國去。我……不報仇了。”
她微怔,強笑道:“你不要色迷心竅了,高澈。”
“色迷心竅我也不怕。”他定定地看着她,一雙風流勾魂的桃花眼第一次看上去十分凝重認真。
“但是我怕。”她凄然一笑:“回宮去,就算将來失寵,我也是皇帝的左昭儀,也是馮家女兒。在這裡,荒山野地,隐姓埋名,等我有一日紅顔老去,抑或是未等我年老色衰你便玩膩了,到時你輕飄飄甩手抛棄了我,我還剩下什麼?”
若她是少女懷春之時遇見高澈,或許憑他的容貌和情趣,三言兩語便可勾得她與他私奔。
現在的她,怎麼可能。
一場小孩子過家家似的婚禮,可以讓她有一瞬間的感動,一瞬間的快樂,卻不能讓她做一輩子的決定。
高澈握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還想再剖白什麼,月華偏開眸子道:“就算我此刻答應了你要與你長相厮守,那也是騙你的。”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宮?你……打算騙我多久?”他問。
她從誘皇帝将她送到妙法蓮華寺時便已對後面的事做好了盤算,但此刻她并不想将計劃對高澈和盤托出,隻起身為他倒了一盞合歡酒,喂到他嘴邊:“不知道呢。你想被我騙多久,就多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