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所有人都知道,大魏的皇後是馮氏,太師馮熙之女。
現在太師馮熙的另一個女兒回宮了。
自從冊封左昭儀馮夢華為皇後,左昭儀之位便一直空懸。如今看來,顯然是皇帝早為馮貴人所留。
馮貴人回宮當日,便拜為左昭儀。
月影殿早已灑掃庭除裝飾一新。皇帝當晚留宿。
伺候月華的仍是劇鵬等舊時宮人。月華見了他們,并未流露太多喜怒,隻說道:“你們受我連累,這些年來辛苦了。”
為首的劇鵬寬慰道:“奴婢們盡忠做事罷了,在哪裡、做什麼都是一樣的。”
皇帝知道月華憐惜他們,雖然前些日子已經賞了他們雙俸,今日又加賞賜。衆人齊齊謝了恩。
宮人們服侍月華洗沐。
皇帝就在珠簾外坐着批閱奏章。他聚精會神,并未做窺豔之舉。反倒是月華今日,重逢之後第一次仔仔細細看他。
他成熟了,個子高了,寬肩細腰,身段挺拔,坐着亦有俊逸風姿。
他認真理政的身影,在她眼中曾經多麼可愛。她曾經貪戀地看着,怎麼都看不夠。
如今她悲傷地發現,他在她眼中依然可愛,但越是覺得他可愛,她就越是燃起同等的恨意。
月華浸在撒滿牡丹花瓣的浴盆裡,久久陷入沉思。
皇帝眼睛仍黏在奏章上,口中輕聲道:“泡太久也傷陽氣的,你還病着。”
宮人聽命,便奉上浴巾要為月華擦拭。月華道:“我偏要泡久一點。”
皇帝便吩咐道:“再為昭儀添些熱水。”繼續閱讀奏章。
月華又泡了片刻,覺得沒意思,便招手喚人來服侍她出浴。皇帝聽見了,但身子沒動,仍是筆走龍蛇。
月華躺在榻上,宮人用厚絹布為她絞幹頭發。
時隔十一年,重新躺在這張舊榻上,不免翻湧起許多舊回憶。
十一年前,她躺在這裡,享受過他百般憐愛,也曾在絕境中度日如年地盼着他來。如今,隔着珠簾,看着他專注政務的身姿,舊情與新恨交織,她心中滋味複雜遠超預想。她沒想到自己的心境居然還是會因他而劇烈起伏。她甚至發覺自己還是很想占有他,比初次相見時更想占有他。
或許是這間屋子的緣故。
一定是這間屋子的緣故。
這一日舟車勞頓,月華想着心事,慢慢泛起困意,合上眼睛迷迷糊糊。
她隐隐知道周圍的人熄燈,隻剩下皇帝桌案前的一盞。
不知過了多久,她沉入夢鄉,再醒來時,已經天亮。
皇帝和衣伏在榻邊,仍睡着。頭枕在左臂,左手虛握着她手腕。
她昨晚臨睡時,原想着若他趁她睡着時動手動腳,她為長遠計,絕不可以相從——她要拖着他,釣着他,折磨他的心志,好讓他淪為她的奴隸。怎知昨夜他竟做了一晚的柳下惠。
“這又是何苦。”她心底幽幽歎道。
月華将手腕輕輕抽走,皇帝喃喃喚了一聲“琉璃”,手臂微微抖了一下,慢慢轉醒。睡眼惺忪認出躺在床上的是月華,他疲倦地一笑,想擡手揉揉眼睛,卻發現左臂早麻透了,隻得艱難地伸個懶腰。
“我上朝去,中午回來。”他微笑道。說完接過宮人遞上來的熱手巾擦了把臉,又用茶水漱口吐在金盂裡,便起身往外去。
“等等。”月華道。
他停步轉身。
“你就……沒有什麼别的要同我說麼?”她問。
“若沒睡夠,就再睡會兒。多用些早膳。”他想了想,說道:“或許夢華她們想見你,你若疲累,也可以不見。”
她點點頭。他便笑着重複一句“我中午回來”,上早朝去了。
他越是這樣淡然溫柔,仿佛無欲無求一般,她胸膛裡越蕩起陣陣漣漪,久久無法甯靜。
月華心裡很亂,很亂。
她感到自己的心在脫離自己的掌控、迅速變得柔軟。
她設想過無數次入宮後的場景,不該是這樣的。
“我不舒服,快去請高澈高太醫來。”月華吩咐道。
皇帝命高澈專職照顧馮昭儀,因此他值房離月影殿不遠,很快便到。
高澈進殿行禮,平身,擡頭隻看了一眼她的神情,他便冷了臉。
上前請脈。
因有宮女宦官就近侍奉,高澈并不能說太多,隻說道:“啟禀昭儀,昭儀貴體并無大礙,感到不适隻是——情緒起伏以緻心動太過劇烈的緣故。”
他眼神中有恨意,似乎在質問她:“你不是心死了麼。”
月華假裝無視了他所思所想,說道:“那便好。高太醫入來太醫院,可還習慣?”她在提醒他,是她令他有機會進宮供事的。
高澈冷冷道:“回昭儀的話,在宮外時聽說過許多太醫院的事,因此進來習慣得也快。”
月華道:“那本宮便安心了。高太醫曾救本宮于危難間,這情分本宮不敢忘。陛下面前,本宮也說了,你,最熟悉我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