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終隻挑了個不痛不癢的錯,便将木雕置回案幾上。
晏琳琅将半成品神像轉過來面朝自己,這才發現,她似乎将“玄溟神主”與記憶中的“殷無渡”弄混了。
如果說玄溟神主的容貌與殷無渡隻有七分相像,那他分-身狀态下的黑衣少年則與殷無渡有十分相似。
然他們的容貌雖然一般無二,心性氣質乃至喜好,卻俱是天差地别。
殷無渡乖巧、單純、柔弱可欺,連笑容亦是柔和恬淡的;
而神主則鋒利、灼目、毀天滅地,長眉一挑便是十足的恣睢桀骜。
神像上的少年分明眉目含笑,溫和可親。
“今日還未上交功德。”
殷無渡打斷她的思緒,支起一條腿坐在案幾對面,一隻手随意搭在膝頭,看着她的眼底滿是促狹。
比起神像的模樣,他顯然更期待晏琳琅朝着他折腰叩首的樣子。
晏琳琅不慌不忙,從一堆廢紙和碎屑中扒拉出來一件新奇玩意兒——一個用同料靈木雕成的小人,跪在圓木台上做祈禱狀,細細的身軀上刻着“琳琅”二字。
晏琳琅擡指擰一下旁邊的機括,木頭小人便啪啪啪磕三下頭。
三顆微若塵埃的金光飄飄蕩蕩地朝殷無渡飛去,融入他的身軀。
“……”
殷無渡眼皮一跳,“這是什麼?”
“木人代磕。是我找五味司的器修高手設計後,再親手打磨的。”
晏琳琅又擰了一下機括,在小木人一片勤勞的磕頭聲中笑道,“磕一下,功德加一,磕一下,功德再加一……瞧,是不是很有意思?”
殷無渡冷着臉道:“你這是欺神。”
“怎麼會?這和敲木魚一個道理呀,神主不是瞧見有散落的功德芥子飛出去嗎?說明這法子是有效的。功德雖小,勝在量多,磕多少下都不累。”
晏琳琅眨眨眼,一副有理有據的樣子,“若是我真身跪拜,還需沐浴焚香以示敬重,一來一回要花費不少心思。我是無所謂,就怕耽擱了神主寶貴的時間。”
有那麼一瞬,神女壤的幻容術似乎失了效力。呈現在殷無渡面前的,是那張足以驚豔逍遙境的明麗笑顔。
殷無渡輕哼一聲。
然後面無表情地擡手,屈指将那谄媚的小木人“琳琅”彈得栽倒在地。看到小人一叩不起,便愉悅地笑出聲來。
“少主。”
笃笃兩聲叩門聲打破屋内的安谧,玄戈低沉略顯虛弱的聲音自殿外響起。
“玄戈?你不在房中養傷,跑來這裡作甚?”
晏琳琅操控靈力打開殿門,頗有些意外,“有事?”
“屬下傷勢已無大礙,玄青官複原職,屬下亦不敢懈怠,懇請少主也讓屬下重回金烏衛……”
說話間玄戈瞧見了霸道坐于少主對面的黑衣少年,聲音一頓,下意識按住腰間靈劍,拔劍一寸。
他自诩警覺,方才竟全然不曾察覺到此人的氣息!
晏琳琅這才反應過來,玄氏兄妹并未與殷無渡打過什麼交道,的确容易鬧出誤會,遂解釋道:“你不必緊張,這位……”
她看了眼殷無渡,唇線微揚:“這位阿渡公子,是我的舊識故友,此後會随侍我左右,你們不得對他無禮。”
聽到“随侍左右”一詞,殷無渡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晏琳琅似乎緻力于同他較量,他欺她一頭,她便要壓他一寸,打情罵俏似的争口舌之利。
玄戈聽聞這俊美少年是少主的好友,立即收劍換上尊敬的态度。
他是個閑不住的性子,方才聽當值的玄青說少主今日怪怪的,将自己一個人悶在屋中雕一尊少年的木像,茶飯不思。
他放心不下,且想早日歸隊金烏衛,這才強撐着身體前來看一眼。
少主旁邊的這位姿容俊美高貴的黑袍少年,似乎有些眼熟。
玄戈看了看案幾上擺放的木雕,又看了看黑袍少年,細瞧之下,方覺他竟與木雕上的那張臉有七八分相似!
他不由恍然:少主大人自幼青睐美少年,莫非此間雕刻的是她的舊相好,隻可惜斯人已逝,隻餘空山舊夢,少主這才尋了這位阿渡公子做替代品,聊慰相思之苦?
這種事,六欲仙都又不是沒有先例!
玄戈越想越覺得可能,一臉“撞破秘辛”的諱莫如深。
晏琳琅見玄戈站着不走,便發話道:“時辰不早了,勞你安排個清淨舒服的住處,送阿渡公子下去歇息。”
顧及他傷勢未愈,晏琳琅隻挑了最輕松的事給他做,免得他躺着養傷都不安心。
玄戈顯然想到了另一層意思:貼身随侍,夜深留宿,還要安排清淨舒服的住處……
“金屋藏嬌”四字躍然腦海。
“屬下明白了。”
玄戈做出了然的神情,擡手朝殷無渡比了個“請”的手勢。
直到一個時辰後,晏琳琅帶着一身沐澤過後的水汽回到寝宮,才明白玄戈那句意味深長的“屬下明白了”是何意思。
推開殿門,隻聞滿室暖香鋪面,銀燭如晝,紫紗垂幔于眼前朦胧輕舞,似真似幻。
燭火投下一圈昏黃的光暈,照亮了那張鋪着簇新雲絲錦被的奢華大床,大朵大朵的荼蘼花在被褥上争先怒放,絲絲流光,活色生香。
殷無渡身着一襲玄黑的真絲袍子,一手抵着額角,一手平置于腹上,正斜倚在床上休憩。
他似是睡着了,眉睫極黑,膚色極白,黑色袖袍蜿蜒垂下床沿,有種說不出的绮靡之感。
晏琳琅呼吸一窒,捂着胸口直扶額。
這真是……
要命了!
“哥,少主交代你的事辦好了?”
玄青執勤路過,問守在階前的兄長。
“放心,辦得妥妥的。”
玄戈一臉嚴肅,自信豎起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