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言,但他的眼眸已經向她洩出了心緒,把她牢牢框在裡面,向她詢問。
她要去追擊剩下的四萬逃兵。
她不言,卻已回答了他。
她驅馬轉身,手腕被他攥住,他将她拉回至自己身邊,探身吻上她的唇。
她聞聽到他的熱息,他的心跳,她聞聽到他手中那枚火種與雨水相殺時的爆裂聲,那是一聲一聲低沉的怒吼。
這一次,秦衍好像不懂得克制,他付出了又索取,她在霧裡失去了方向,在他的臂彎裡忘情,枕在他的護心鏡上喘息時,才回到了當下。
她接過他手中的火把,飛奔遠離。麾下兵馬追随她,尾随突厥剩餘的部隊一直來到西灣烽堠。四萬兵馬難以攔截,今日沒有追殺對方的可能,但是,她要看清對方的旗纛,這是她前來追擊的目的。
喝馬于烽堠下方,唐頌攀上側牆的腳窩,很快登頂,牆頭木樁一旁被突厥的兵士占據,發現她後開始大喊大叫起來,她繞過木樁,持刀上前,高處的霧氣稀薄,此人之後,她發現了樓橹内的其他人等。
鐘黎登頂後,護于她的身後冷嗤,“今兒這盤肉可肥得很呐。”
鐘黎收一把血刃入鞘之時,唐頌來到垛牆旁邊遠望,突厥的四萬兵馬正在向西奔走,無數把沾滿鮮血的彎刀簇擁着一面狼頭纛。
旗幟下的一人從馬背上回身,向烽堠上方視來,同她對視,他唇角挑起了一絲輕蔑的挑釁般的笑意。
赤鄉。
唐頌默視着赤鄉跟他的兵馬在大霧中銷聲匿迹。
寅初,涼州兵驿。
咨閱進門前,把手伸進檐下接雨的水缸裡清洗,收兵那一刻到當下,已經過了有半刻鐘,血污凝結在她的掌紋和甲縫中,并不能立馬洗幹淨,她耐心等待血溶于水,堅持将手上的滑膩之感徹底甩脫後步入堂中。
她所面對的是站立的一幫血人,咨閱沉默着,接過席淺潾遞過來的茶壺,給面前每個人倒了杯熱茶,“都坐。”
等他們松綁身上的甲胄,稀裡嘩啦的坐下,咨閱追問道:“多少人?”
席淺潾躬身回道:“三千人,各道都有傷亡。”
他回完話,堂中陷于無聲,席淺潾微微擡眼,看到桌邊的一衆文臣和武将在各自的位置上一言不發,神色僵冷。
他又看向昌睦公主,她眼睫低垂着,不知當下所想。席淺潾複又躬身道:“剿滅突厥人馬上萬。”
待他話音落下,蕭羽口吻遺憾的道:“雨天火藥燃不起來,否則今兒晚上能把他們炸開花。”
梅向榮冷啐了一聲說:“等下一次,好好讓他們吃個教訓。”
唐頌提供軍報:“今晚突厥帶兵的将領是赤鄉。”
三人語畢,堂中再次沉寂下來,咨閱擡眼,同席淺潾相視一瞬道:“厚葬厚恤。”
她繼而看向衆人,冷聲說:“諸位節哀,無論如何,這是一場勝仗,西灣烽堠也已奪回。隻要這場雨不停,江南的糧和長安的兵馬未到,突厥就有再次突襲涼州的可能,不可放松警惕。我以為,諸位都明白:行軍打仗時,必有傷亡這個道理。”
“中秋将至,八月十五當日,軍中不再節食,設慶功宴。”言訖,她不等任何人的回複起身離開,将身後所有人留在了堂中。
再一次經過那口水缸,她垂視,缸中雨水清澈,溢滿後漫過缸沿流出來,從她手上褪下的血污已經被蕩滌不見。
她向前走,再向前走,而後駐足回身,回望兵驿堂上那扇門,燈火透出,一方滾燙的橙黃印在夜間,像是要将無邊的漆黑烙穿,永不褪色。
她知道,沒有人會将這次戰役判定為勝仗,他們今後都不會再打勝仗了,因為他們珍惜每一位陣亡的大秦将士。
她眼含熱淚,長久的凝望那扇門。
暫時遺忘,暫掩悲痛,他們需要這樣的時刻,如果必須要做這樣的選擇,那麼,就讓她來替代他們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