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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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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是雨天,冬季那場凍雨停止後,初春的雨悄然而至,它們就着初上的華燈和夜色,親吻杭州街巷的青石地磚,留下熒絢似金的痕迹。

櫃台前的一人打了個響指,不大不小一聲響,足以吸引店裡的夥計,而不會幹擾到其他客人。

夥計執起酒壺時猶豫了,問道:“公子,今兒晚上您喝得夠多了,要不緩緩吧?”

對面的客官垂眼視着自己的酒盅,默不作聲,夥計跟着他也沉默了稍頃,隻得為他再次添酒,“小的做主給您溫了酒,公子暖暖身吧,這天兒,喝冷酒不好的。”

他還是不作聲,夥計默默歎了口沒來由的氣,轉身去忙活了,此人臉生,應該不是杭州人,卻是近期酒肆裡的常客,那樣俊秀的人看起來卻很消沉,大概每個人都有他心底最深處難以言明的情懷吧。

酒肆内的客并不多,他們閑談起來時,并不刻意避諱口中的那些話,很容易就能被耳力好的人探聽到。

一張桌上的一人歎了口氣道:“往後去這日子愈發難喽!”

同桌的人問:“兄弟這話怎麼說?長安那面又有什麼動靜了?”

那人解釋道:“我那侄子,不是咱們杭州衙門裡的捉錢令史麼,我聽他說,中/央下發了幾道敕令,什麼收回京城官員職田敕,取消平康二年公廨敕,結清各級公廨放貸敕,你想吧!”

“哎呦!”他的同伴說:“這麼說,宮裡沒本錢了?”

那人狠狠點頭,“都惦記上官員們田地裡頭的收成了,可不是沒錢放貸了麼,還要提早收回往年的本錢,各地的捉錢令使已經開始活動了,那幾道敕令已經印好了,隔天的邸報上立馬下發!”

同桌的人這才恍過神了,“天爺!朝廷和當官兒的都沒錢了,咱們老百姓可該怎麼辦?”

那人又道:“誰還顧得上咱們的死活,有口糧得緊着邊境的将士們先吃,沒糧,誰又肯為朝廷賣命!江南的餘糧是多,可也架不住連天的雨水糟踐啊,今年的收成不定什麼樣呢。”

他們的隔壁桌是另外一場對話,其中一人歎道:“還有半個月,昌睦公主的車駕就走到原州了,這不是把人白白往虎狼窩裡送麼?那吐蕃到底是圖人還是圖城,朝廷會看不真麼?說是議和?到底什麼條款?什麼章程?哪有大開城門迎人的道理?”

另外一人冷哼:“依我看,當今龍椅上的那位根本不配做大秦的舉鼎之人。”

旁邊又一人勸他聲兒小些,“不要命了?這跟婆娘過日子是一個道理,除了跟那位湊合着,也沒别人了!”

最先說話的那人瞪眼反駁,“這怎麼能是一個道理,你家婆娘不聽話了,還能經你幾頓打,你能調/教皇帝麼?”

“诶!”被他嗆聲的這人道:“你說話當心啊,誰打了?你才打婆娘呢!”

邊上那個開口勸和,“喝酒喝酒,這還能說急了?天塌下來,有個兒高的人頂着,怕什麼?”

兩人一齊調轉矛頭對準他:“天塌砸衆人,咱們算個什麼蛋!最先碎的就是你!”

國破的惶恐四處蔓延着,滲透着,身處富庶江南的人們也許看不到邊境的真實境況,但是他們擁有樸實的聰慧,他們猜測着,推演着,從朝廷下發的各類條文中探究到了不尋常的蹤迹,而結果讓他們驚覺不妙。

他們十分清楚自己的命運:傾巢之下,豈有完卵?

他們隻能依靠酒水暫壓心底最深處的無措,相互訴說着驚慌。

人們情願一起破碎,與他人的殘肢相擁,而不願獨自面對黑暗。

櫃台前的人有意遏制自己的耳力,隔絕了世間的人聲。她望向杯中酒,又撇開了眼,她不願與水面下那個瀕于溺亡邊緣的人對視,于是端起酒盅一飲而下。

酒水已涼,像飲了滿杯雨水,目光無意掠過窗邊,她看到了一人。

那人靜立在街道對面閣樓的磚瓦下,雨絲綿密急促,在夜幕的映襯下,像是雪。漫天的雪無視那方屋檐,單單落在了他的肩上。

她怔然,凝神同他對視一瞬,一輛馬車飛馳而過,遮擋了她的視線,而後她看到的隻有雜亂紛飛的雪。

酒意弄人,她失神片刻,輕輕搖了搖頭,在櫃台上留下銅錢,離開了酒肆。

她腳步微微有些踉跄,走得漫無目的,路過另外一間酒肆時,迎面走來一群醉漢,她從他們中間穿行而過,撞到了其中一個人的肩頭。

她隻是醉了,卻被對方視為挑釁。

“臭小子!屬狗的!走路不長眼?故意的吧?!”

她停下來,并不想道歉,挑唇而笑:“故意的。”

于是她被他們的火氣淹沒了,他們對她拳打腳踢,而她,毫無反抗之意。

她蜷縮起來,聽着他們一拳一拳砸在她身上,他們一腳一腳踹在她身上,那種肉/體與肉/體碰撞時發出的悶響。

原來這就是她一直以來渴求的。

疼痛。

她渴望疼痛。

如此,她才能擺脫麻木,有所感知。

她等他們發洩夠了,伸開軀體,仰面朝天,痛飲雨水。

他們其中的一人走了回頭路,因為他發現了她腰間的那枚花鳥香囊,“嗤!”那人得了便宜,咧着嘴笑,“金子打得呢!”

她放任他們離開,放任那個人帶走了它,擺脫它,她就再也不會想到他了吧。

店門前鬧出了事故,酒肆老闆覺得晦氣,斥罵着驅趕她,“滾!趕緊滾!”

她扶着廊柱起身,轉入了一條街巷,扶着牆身,繼續踉跄着往前走。她積年累月裡養成的某些習性是難以剔除的,她嘗試過,可它們還是伴她而行,即使醉意也無法将其剝奪。

比如,她有所警覺,前方來人了,她無所顧忌,橫沖直撞,方才的痛覺逐漸消失,她貪嗜,拼命想要喚醒下一次。

她向來人的拳頭撞去,卻落入了他的懷中。

他應該帶着藤帷吧,那些涼意淋不到她了,讓她暫得栖身之地,可是他身上的氣息太過熟悉了,溫暖如春水,跟企圖溺死她的那些酒水不一樣,它有細軟的耐心的觸角,擁抱她,将無盡的溫情融于她。

她可以貪戀酒水,因為酒水會照清她原本的面目,她不能貪戀他,因為他的眼眸如一雙寬容的鏡面,她在裡面是美好的,她不肯與那樣的自己相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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