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軍玉門道,逐虜金微山。
笛奏梅花曲,刀開明月環。
鼓聲鳴海上,兵氣擁雲間。
願斬單于首,長驅靜鐵關。
大秦國朝盛文章,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地方官吏、販夫走卒,人人皆做詩文,二百五十餘年積澱下來的文雅之盛傳播國土内外,其中不乏安靖疆場,戎馬倥偬的詩篇。很多詩被編撰成曲,廣為傳頌。
“刀開明月環,長驅靜鐵關……”
雪風把他們的歌聲送來,他向邊境望去,望着大秦豐州的方向,駐紮豐州的天德軍骁勇善戰,他們打了勝仗後,常常高歌一曲以壯軍心士氣。
身下的小馬駒四蹄陷在大雪中跋涉不動了,他隻好停下來,心底湧出不好的預感。
“酸文!”與他同行的夥伴也下了馬,陪他一起望着遠處罵道:“我爹說,那幫人都是俗儒,隻會做酸文!呸!”
兩陣兵戎相見,一方的詩文曲目若是從容秀發,就意味着另外一方需要承受刻骨之痛。
牽馬趕到部落的軍營牙帳前,一廂的将領浴血從衆人面前經過,手裡的彎刀丢給了副将,氣急敗壞的樣子。
凱旋而歸,親人相聚。吃了敗仗,亡者的親人就要認領屍體。
他看向一旁成堆的屍體,屍身是無需再呼吸的,它們不怕被擠壓,于是被緊密捆束在了一起,屍身壓着屍身,面目全非,他還是一眼看到了自己的父親。
父親前日離開時,剛剛為家中修繕了羊圈的栅欄,一個不當心,錘子砸在了拇指上,将指甲砸得淤青,他為父親上了藥,那處痕迹很好辨認。
他看到屍山中的一條手臂,沿着那條手臂的指頭往上看,看到父親僵紫的臉,父親的一雙眼睛微張着,風雪呼嘯而過,它們無動于衷。
他麻木站着,與父親對視。他不知道回家後怎樣面對妹妹,母親早逝,父親死在一場不知名的戰役中,他和妹妹徹底成了孤兒。
他答應妹妹,要接父親平安回家,可是他無法兌現諾言了。
大如手的雪花覆面,死死攥握他的鼻喉,逼得他窒息。
今時,雨水覆面,同樣陰冷,但他心胸舒暢,呼進了一口血腥,他吮咂,品到一絲甘甜。
他時刻告誡自己要斷絕過往,今日卻有些依依不舍了,上百具屍首在他下令後被草草清理,他走出大理寺衙署,站在門廊下回身,再次品味雨霧中殘留的腥甜,甘甜過後仍有回甘。
“大監。”
有人出現,拉他回首。
“殿下。”溫緒回身後,擡眼與她的目光交接一瞬然後垂下,“奴婢給殿下請安,殿下萬福金安。”
他的腔調溫潤柔和,中和了雨中的涼意。咨閱笑眼視他被鮮血上妝的側臉,像是在欣賞一副水墨丹青,眼中不見殷紅,隻見風景。
她不開口,他秉持禮節,需得沒話找話,她不免他的禮,他需得一直躬着身,“此處血氣深重,殿下不該來的。”
她閉口不談這場殺戮,笑道:“順道路過,來找燕卿請教一樁與四門館相關的事情。”
燕卿,燕序齊。
大理寺差役們和殿中監太監們擡着草席包裹的屍身從他們身旁經過,溫緒往身側瞥了一眼笑道:“回殿下,燕卿他,這會兒忙,怕是不得閑。”
忙着清運被株連的屍首。
咨閱點頭笑道:“那我改天找他好了。”
她今天未穿官袍,轉身時绛绡的裙裾墜進地磚裡,沉澱出水光。溫緒望着水光中倒映出的自己,開口道:“殿下。”
她側身,“大監?”
她仍未叫起,他仍躬着身,窺不到她回眸時的神色,但能聽出她口吻中的疑惑。
她隻是借四門館的名義,找了個借口出現在這裡,她百般蓄意,偏要出現在他眼前,而她,根本不介意他看穿她的借口。
她挑起他心底的一絲癢。
“今日聖上動用改判之權,此事,與殿下有關?”他撓了撓了癢。
目光微擡,他看到她唇角漾起笑,她知道他心癢難耐,所以肆意彰顯勝利者的姿态。
“大監猜到了?”她笑語玲珑,“我就知道瞞不過你,哥哥他不好勸說,可是花了我好一番口舌呢。”
他沒有及時回應,她即刻要走,他再次開口,“殿下。”
她很有耐心的與他拉扯,再次轉身。這次她沉默着,靜待他陳述他挽留她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