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最後看了她一眼,他很快就能見到她的母親了,他的阿昱。
靖王、昌睦公主退下後,中書舍人杜郁茂将立儲的奏折呈至塌前,聲淚俱下的道:“請陛下冊立儲君,以定四境萬州人心,事關江山社稷,臣等恭領聖谟!”
朝堂宗室的請願沒有得到回應,殿中寂靜,靜得可怕。黃閣擡頭,望着塌前輕喚了一聲:“陛下……”
衆人循聲望去,看到禦塌上的龍顔雙目閉合,神色安詳平和。姚松仁強忍悲痛,手持一根安息香靠近龍體,放在皇帝鼻前試探呼吸。
天子失去了鼻息,那支香散發出的煙霧筆直上升。姚松仁跪身,重重叩首,長呼道:“陛下駕崩了!”
這聲宣告撕裂所有人蓄勢已久的悲痛,衆人舉哀,失聲痛哭,長安宮城中喪鐘鳴響,傳出宮門朝房,傳遍整個大秦天下。
殿外北衙禁軍和花鳥使卸下刀劍,轉身面向大殿免冠叩首,順永帝的帝王生涯在喪鐘長鳴中被禮法宣告終結。
唐頌跪在雨中,能看到大殿地磚上映照出各衙署官員倉促走動的影子,她想起河州一役,想起了她的父親和長兄。死亡的降臨時而震駭,時而悄無聲息,但它永遠都會帶來傷痛。
龍馭賓天後,奉安龍體的儀式不能有片刻耽延,所有人服從祖制禮法,擦拭淚水後,銜哀操辦順永帝的喪儀。
刑部尚書萬鶴立、大理寺卿燕序齊攜下屬官員查驗龍體無異樣,是因病而逝後,殿中省大監溫緒攜奉冕局官員前來呈送皇帝的殓服,禮部尚書洪興送來皇室親眷和官員們的孝服。
親貴大臣們在西配殿,後宮女眷們在後殿各自換上孝服,再次聚首時皆是一身缟素。黃閣率領平日照管皇帝梳洗的太監們、宮女們正在為皇帝修理遺容。
等洗面漱口、梳頭須理,戴冠修甲一套規矩結束,司天台大監羅應知前來向皇後回話說:“回娘娘,入殓的時間,臣等已經推算好了。小殓為次日卯時三刻,大殓為後日酉時一刻。”
皇後道好:“今日先進行初終禮。”
禮部尚書洪興環顧衆人,最後面向皇室親眷俯身道:“小殓和大殓之禮都需要嗣君來完成,聖上遺诏中未提及立儲之事,這二禮如何完成,還請諸位娘娘、殿下斟定。”
按照大秦皇室小殓的禮制,為大行皇帝更換殓服,需要事先有一個人替代皇帝更衣,将殓服一件一件穿好後再一起脫下來穿到龍體身上,一般由嗣君來行禮。大殓時龍體入金匮,按照本朝制度,皇帝殡天,儲君當柩前繼位,接領皇權。
皇帝遺诏中無立儲之論,這是衆人耿耿于心但又不敢輕易問津的事情。洪興身為禮部尚書,兇禮之事由他部負責,他不能默不作聲。
洪興這一問,便是在問立儲之事,儲君不立,皇帝的喪禮就無法完成。
帝王駕崩,中宮為大。皇後接受衆人的注視說:“聖上遺诏中,欽定政事堂諸位大臣為宰輔,理國事,立儲乃國事之一,諸位是朝中的中流砥柱,政事堂所論必能使人心服,後宮不可幹政,我們後宮婦人妄議政事實在不妥。”
皇後一席話說得不失公允,表明自己不幹預立儲的态度,她如此,後宮其他有子嗣的嫔妃也便隻能如此。
洪興看向中書令兼集賢殿學士段浔道:“段學士,您怎麼看?”
段浔端坐道:“據大秦律法,輔立儲君,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皇後娘娘乃宗社嫡妻,慎王殿下身為嫡長,該當繼位。”
段浔是齊王秦蔚的嶽父,他此番發言居然沒有向着齊王說話,令衆人大感意外。
洪興點了點頭,看向其他官員說:“諸位如何看?”
門下侍中兼尚書左仆射賈旭恒道:“慎王殿下因軍糧案和杭州賦稅案獲罪,有劣迹,聖上命其谪守皇陵,無召不得回宮,這次慎王殿下得以回京是因聖上破例開恩,敢問諸位,罪臣何以當政當國?”
朝中風聲迅疾,當下無人不知賈旭恒是燕王的人,賈旭恒出來反駁段浔的言論不足為怪。
此時翰林院一位翰林王漢章開口說:“儲嫡、儲嫡、何為儲嫡?不嫡何為儲?”
賈旭恒反問:“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慎王殿下構陷良臣,私養兵馬,因為嫡長身份便可違抗聖旨洗脫罪名麼?按翰林大人所說,普通老百姓家裡的嫡子作奸犯科,因是家中嫡長還受什麼刑罰?直接免罪得了。”
“仆射别急,”王漢章道:“慎王殿下府中良娣身懷龍孫,那可是先帝的皇長孫,此嗣也有立儲的資格。”
這是順永帝駕崩後,初次被人以“先帝”二字稱謂。這二字将衆人徹底從哀痛混沌中打撈出來,逝者已成先帝,儲君即為新帝。
賈旭恒道:“翰林大人莫不是糊塗了?同意冊立儲嫡的人是你,那麼敢問皇長孫是慎王殿下的嫡子嗎?虞扶箬是慎王府良娣,甚至不是側妃,此嗣怎有儲君的資格?”
聽他所言無懈可擊,王漢章問:“那麼依着仆射大人您說,儲君立誰合适啊?”
賈旭恒看向段浔道:“我贊成段老,有嫡立嫡,無嫡立長。”
毋庸置疑,他推舉的儲君是燕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