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譜不?”宋白群問:“别給人套進去了,你跟他做過什麼買賣?這麼着急給人家立口碑。”
“就上個月我奶奶大壽,”陳宵意聲稱,“老太太稀罕伽毗國的郁金香,京裡的香死貴,我就找那小牙郎淘,一樣的東西,價錢公道多了。”
宋白群說行,“趁現在不忙,你去找他。”
陳宵意駕馬出行不到半個時辰就把人帶了來,小牙郎說是叫鳴蜩,手腳細長,态度殷勤,以他的身份不能随意入宮,就立在順義門外恭恭敬敬作個揖問:“烽帥想要什麼樣的宅子?租還是買?”
“租住。”唐頌道:“不需要太大,夠我一個人住就行,月租不超三百文。”
宋白群幫她補充,“最好離皇城近一些,方便當差上下值。”
鳴蜩撓了撓後腦勺,面色為難的說:“三百文的宅子海了去,三百文還要靠近皇城的宅子恐怕是有些難找,現今京城住宅的行情,将軍、郎将您二位知道,太平坊一單門獨戶的宅子每月不下六百文租……”
陳宵意打斷他道:“就說你能找來不?不行我找其他人。”
到手的生意不能飛,讓走一樁丢得是以後的千百樁。鳴蜩當即改口說能,“給小的一天時間。”
宋白群道:“明天早上到金光門,認準唐烽帥回話,她今後在那裡當差,不準耍滑頭,必須覓個好宅子。”
鳴蜩看向唐頌暗忖,這等不上胭脂水粉就已極其出挑紮眼的樣貌,一面就能讓人過目不忘,不可能認不準。他笑道:“諸位大人放心,小的說什麼也不敢砸了自家招牌。”
等他告退,左右監門衛将軍林策來到順義門上道:“唐烽帥的門籍已經報備刑部,今後出入宮門出示鞶囊即可。”
唐頌向他道謝,宋白群/交待陳宵意道:“到禮部領了官服,就帶唐烽帥到金光門上簽到,從明天開始畫卯。”
*** ***
掖庭。
天地圈禁在掖庭的宮牆下顯得無比局促。洛城世子府司馬韓映留在門外靜候,獨孤上野行至一處院落前駐足。
院中陳列着竹木搭制的衣架,上面的花樣錦繡有的結滿水漬,有的清爽幹透,有一人在其中來往穿梭,身影斑駁。她的顔面被布匹遮掩,隻露出了被泥塵沾染的裙邊和鞋緣。
他颙望良久,終于等到她露面,因為錯愕而繃緊的鎖骨,而微張的唇口,然後是松弛下來的笑靥,她身上每個角落裡的變化轉折,就那樣一筆一劃輕輕的,緩慢的拓印在他眼中。
她站在原地蹲身行禮,道一聲“殿下”,不迎也不拒,每次都是等他邁步,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一口破舊的水缸裡注滿清水,裡面遊着她養的一條金魚,幾叢水草。獨孤上野俯瞰水面,在天底遇到一雙低垂的眸,雲絲沿着她的眉梢蜿蜒綿亘。
“今天學了什麼?”他問:“演給我看。”
她點頭,站在四方蒼穹下舒展腰身,日光下澈,在她眉骨鼻梁間鍍出光彩。
“紅滿枝,綠滿枝,宿雨厭厭睡起遲。”
他看着她起舞歌唱,這是雲韻府的一首名曲,名為《相思令》,别名《長相思》。他在宮宴的場合多次見到這支曲目,伶人們袖長四尺,裙袂拖地,回裾轉袖若飛雪,左鋋右鋋生旋風,訴說原詞中的相思之意。
宮人服裳要比伶人的稍短一些,她舉手整花钿,翻身舞延綿,輕巧如燕又似他眉前一片雲。
掖庭的天地在眼中漸漸變得寬廣,獨孤上野看出牆外,想起洛城四月盛放的牡丹,想起泱泱落水,奔湧向東。
“閑庭花影移,憶歸期,數歸期,夢見雖多相見稀,相逢知幾時?”
最後她定格眉眼,向他望過來,廊庑下擠滿掖庭其他看熱鬧的伶人,她們看到洛城王世子慵懶靠坐在水缸前,眼底起了亂影。
雲韻府十五歲選拔伶人,培養她們歌舞樂器,繩、竿、球、馬等雜技,技藝突出者入宜春院,謂之“内人”,專為皇室宮廷大宴所用。
因罪籍沒的掖庭罪犯家眷也在雲韶府和宜春院的選用之列,但因上官蒼蒼身上的黥刑之印有礙觀瞻,出席不了大宴。所以她每次施展技藝,都隻為世子一人。
三年内,記不清多少次,他成了掖庭的常客。
世子爺眼中常駐京門風月,看人時眼眸含情,但他隻看一人,“撈了這魚,”他屈指,敲了敲缸沿說:“回我王府裡養。”
四下鴉默雀靜,上官蒼蒼訝然擡眸,她聽懂了他的暗示,他要帶她走。
她沉默後搖頭,在他眼底攪亂自己的影,“奴婢在這裡很好。”
她竟然拒絕。
他壓低視線看向她耳頸,雪地中灑了一方墨色,“獨孤上野”四字萬般矚目。
他起身走近她耳邊,嗤笑一聲颔首:“随你,但是要記住,上官蒼蒼是我獨孤上野的人。”
世子爺要宣誓主權,院中花草,廊下耳目聽得一清二楚。
蒼蒼被他聲息壓低眼睫,蹲身道:“奴婢謹記。”
人走了,金魚追逐,撞上缸壁痛得蜷尾,水面上翻攪出一絲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