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用筆墨紙硯。”
傅安警惕起來:“你先說清楚,你要幹嘛?”
“寫信。”
“寫信?!”傅安眉頭一蹙,“隻有書房才有紙筆,可書房貴重之地,閑雜人等不許入内。”再說一套文房四寶價值不菲,他去哪兒給她弄去?
“你可真會為難人!”傅安臉皺成一團,“不過先說好,等辦完這件事兒,咱們可就兩清了。”
“嗯。”柳青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笑,沒想到她前腳才答應梨兒替她寫信,後腳就有人上門送紙筆,這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你若實在不方便,替我尋幾張紙來也行。”
“等着吧。”傅安語氣暴躁,撂下一句話轉身就走,門口的梨兒和棠兒見他出來忙跟了上去,“……嗯,你倆去忙吧,我也要回去當差了。”
梨棠:“……哦。”
傅安朝屋裡吆喝一聲,“喂,走了!”
柳青擡腳出門,便見梨兒候在門口,一想到寫信的事兒,她索性直接問出來,“梨兒,你想給你爹娘寫些什麼話?”
梨兒瞪大了眼,“柳青姐你要去寫信嗎?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我有好多話想跟娘說……”一旁的棠兒也眼巴巴地望着柳青。
“我不出去。”
梨兒心中略有些失望,抿唇小聲說,“我在這裡一切都好,我很想爹娘。”
柳青問她,“還有要說的嗎?”比如她們什麼時候來接她回家?
梨兒搖頭,“沒了。”
柳青嗯了一聲,擡腳跟着傅安往正房走。
一路上傅安不停地念叨叫她安分守己,不要對公子心存非分之想……諸如此類。柳青閉了閉眼,傅安絮絮叨叨的聲音如魔音貫耳,吵得人頭疼。
“你怎麼不說話?!”傅安惡狠狠地瞪着她,“好哇,被我說中了吧?你果然沒安什麼好心!”
傅安冷哼一聲,“你瞧好吧,我這就去告訴公子你的真面目,你就等着收拾包袱滾蛋吧!”
柳青深吸一口氣,“我不會招惹你家公子,你能不能安靜會兒?”
傅安當場便要發作,卻被一道清脆的聲音打斷,“柳青姐——!”
傅雲璋一大早就被大哥拎起來做早課,他又不是要去考狀元,那麼刻苦幹嘛,反正一切都有大哥呢。可惜他哥撕下溫柔的僞裝露出了兇狠的獠牙,他迫于大哥淫威不得不埋頭苦讀,這不,半個時辰才默了一頁《大學》,正好對應第十章。
柳青出現的那一刻宛若救星,“哥,柳青姐過來了。”
傅雲璞翻了一頁賬簿,“你若是不想做早課,就過來陪我看賬本。”
“……孝者,所以事君也;悌者,所以事長也;慈者,所以使衆也。”①耳邊傳來傅雲璋抑揚頓挫的朗讀聲,雲璞無奈地搖了搖頭。
“公子。”傅安蔫嗒嗒地回到傅雲璞身邊,肚裡蓄了滿腔的委屈和憤懑。
柳青候在門口,院子裡的蟬鳴都比傅安的念叨悅耳動聽,她摁了摁太陽穴。
迎面飄來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桂花和菊花的冷香,面前灑下一片陰影,柳青擡眸,“公子。”
傅雲璞腳步微頓,他還沒出聲她怎麼就曉得是他?不過他也沒想太多,“跟我過來。”
柳青擡腳跟上他的步伐,傅雲璞身上的薄紗清爽透徹,細看竟能看到内裡月白色的汗衫。柳青放緩腳步與他拉開距離。
“張大夫久等了。”傅雲璞看向柳青,“她自來先天不足,勞煩您給她開幾副調理的方子。”
傅安聽罷眉頭擰成了川字,他不明白平白無故地公子為什麼要對她那麼好,分明公子頭回見到她還氣得不輕,柳青她何德何能?!
柳青面無表情,“多謝傅公子好意,不過在下并不需要。”
傅雲璞不明白柳青突如其來的抗拒,“張大夫可是方圓百裡有名的神醫聖手,你這藥石無醫的病症在她手裡沒準就起死回生了呢。莫要推脫,快些過來。”
“不必了。”柳青不為所動,“傅公子若無要事,在下就先行告退。”
柳青轉身要走,傅雲璞陡然來了脾氣,“柳青——”縱使他自認為待人溫厚寬和,卻也容不得他人忤逆,尤其是當衆下他的臉面。“坐下。”
柳青聽出傅雲璞話中的惱怒,她無意激怒他,她隻是不懂,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這種未知的恐懼讓她本能地害怕。
“張大夫,勞煩您為她切脈。”
柳青安靜地任大夫把脈,傅雲璞臉色稍稍和緩了些。他眼裡的柳青一直是一副冷淡的模樣,少言寡語,不招惹是非,也沒什麼脾氣,甚至有些時候還很聽話。可是今天他瞧見了她乖巧面皮下的乖戾,這種人心有反骨,難以掌控。
半刻鐘張大夫收回了手,“從姑娘脈象來看這并非先天不足之症,而是傷筋動骨加之寒濕痹痛久病成疾,此症無法根治,為今之計隻得仔細将養,方有一線生機。”
張大夫頓了頓,“你脾胃虛寒,四肢乏力,當盡量避免繁重的體力勞動,否則過勞心悸易短折而死。”
柳青雙手抱拳,“有勞大夫。方才柳青無狀,萬望海涵。”
“不妨事。”大夫奮筆疾書,“老婦為姑娘開了三道方子,謂之上中下,姑娘可自行取用。”
柳青起身長揖一禮,“先生大恩,柳青拜謝。”
“傅安,請先生前院下榻,好生伺候。”傅雲璞起身,“先生這邊請。”
柳青杵在原地,她隻能看見傅雲璞的背影,“為什麼?”為什麼要做這些事?
傅雲璞緩緩轉過身來,面前的柳青忽然成了個燙手山芋,他若是将她趕出去未免顯得薄情寡義,可若是留下來又是個雞肋……他這下可真切地體會到了進退維谷的意味。
傅雲璞默默歎了口氣,他現在不是很想跟她說話。
“我沒有什麼能報答你的。”
“是啊,你連當牛做馬都做不到。”傅雲璞若有所思,這算不算自作孽不可活?當初若不是他主動招惹非要把她弄進府來,也就不會有後面這一連串的事兒了。
傅雲璞仔細打量着柳青,他忽然發現他在這個人的事兒上總是莫名其妙地吃悶虧,而且樁樁件件他都沒處說理。
從她偷窺到她落水,從他探病到他請大夫,每回都是他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因為發現被她偷窺,他氣得一連五日都寝食難安焦慮非常;她中暑落水,他又落得個苛責下人的惡名;他主動探病反被她輕薄,這人事後還若無其事裝作不知;現在他又主動請大夫為她調理身體,反倒勘破她早逝的預言,礙于名聲他還沒法棄之不顧。
傅雲璞想想都窒息,“你是什麼瘟神轉世嗎,怎麼自從遇上你我就沒什麼好事?”
話剛出口傅雲璞就後悔了,他唾棄自己怎麼忽然變得這麼刻薄……
“對不起。”
“你剛才不是脾氣很大麼?怎麼我都這麼羞辱你了,你還這般鎮定自若?”
傅雲璞猛地閉上嘴,他覺得自己好像被什麼東西操控了。他自诩寬厚,怎麼說出口的話竟這般夾槍帶棒?
柳青手足無措,“是我錯了。”
“你這是在讨好我嗎?你以為你讨好我,我就會養着你嗎?”
傅雲璞猛吸了一口氣,他真覺得自己該修修閉口禅,或者說,怎麼一遇上這人,他都變得不像自己了,這太恐怖了。
傅雲璞被自己的詭異行徑吓住了,他轉身欲走,柳青下意識拽住他的手——
她高估了自己的手勁,也小看了傅雲璞的力氣。
溫熱的懷抱讓柳青愣了瞬間。
傅雲璞這下是真的惱羞成怒了,“柳青!你這狂徒!你還想輕薄我嗎?!”
柳青摸了摸撞疼的額角,剛擡眼就看到一臉怒氣沖沖的傅雲璋,“你竟敢欺負我大哥——?!”
“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