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如帷，月色難覓，正是上好的殺人時間。

夜半，偏殿的牆上突然冒出一個通體黑衣的男人，他仔細的觀察了下殿内，發現裡面有隐約的燭光，斷定是有人的，這才翻過牆就要進去。

可一切并沒有他想得那麼順利。

喜平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麼倒黴過，先是夜探椒房殿無人，翻了好些宮牆才找到這裡，誰知道轉身就跟人撞了個滿懷。

那人似乎是碎掉了，被他壓在身下，喜平剛撐起身子就對上了一雙明亮的眼珠，在黑夜中散發着幽幽的光亮。

天…天呐……這是什麼鬼東西。

喜平掙紮起身，可還沒走兩步就又被絆倒，他伸手往腳腕處一摸，居然是條鮮紅的帶子。

他吓的一個激靈，趕忙将帶子扔到旁邊，但再擡手，卻發現自己的雙手已染滿鮮血。喜平無助地往院子裡看去，借助宮殿内些許燭光，隻見一群蒼白無比的人，面上凝固着血，眼瞳烔烔，閃着詭異的光芒，靜靜的盯着他。

這…這是皇後的寝宮？

别開玩笑了！

喜平沒見過雪人，更沒有見過這麼吓人的雪人，隻當這都是厲鬼，在黑夜中遊蕩索命。

男人發出的響聲已經驚醒了殿内的衆人，此刻殿門被打開，幾個宦官提着燈籠在院内眺望。

喜平咬牙，顧不上身體不斷傳來的劇痛感，忙将黑衣一罩，趁宦官宮女們搜查前跑掉了。

那該死的女人，居然提供假消息，這根本不是皇後的寝宮！而是她設下的陷阱！

冬日的睡眠總是那麼深，夜裡發生的事并沒有驚擾到陳婉，直至梳洗時，李嬷嬷才在陳婉耳邊說了這事。

“什麼？昨夜有人摸到了椒房殿？”

“是，那人身手很好，殿下這邊侍衛不多，又處偏殿沒敢聲張，并沒有抓到那賊人。”李嬷嬷給陳婉插上鳳簪，憂心忡忡道：“要不殿下還是搬回正殿吧，現在這裡實在是不夠安全。”

陳婉細眉輕颦，她起身走到門前瞅了瞅，院子裡昨日她陪女兒堆的雪人已經變得稀碎，晝夜不停的雪花已經将一切細節掩埋，什麼痕迹都看不到。

“真是大膽，這堂堂皇宮内，豈是這些刺客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

看到昨日跟女兒一起堆的雪人被破壞，陳婉氣的想宰了那個刺客。

“之前宮内已經清理過兩次了，想必是有内應的。”陳婉沉思片刻，“李嬷嬷，宸良人那邊安了人過去沒？”

“殿下，已經過去兩撥人了，但不知道為什麼，都沒被選到屋内。”李嬷嬷将暖爐塞到陳婉手中，又給她整理好衣裙。

然後似乎想到了什麼，她擡起頭嚴肅的對陳婉說道：“殿下，那宸良人真有些邪氣，老身把妮子也派去了，她傳話說同屋的宮女被宸良人召去過，再出來便對那妖女死心塌地了。”

“這事怎麼現在才告訴本宮。”陳婉有些不滿，劉萋萋的背景确實神秘，似乎跟她母親有關系。想到前世聽到的傳言，陳婉跟李嬷嬷道：“留兩個人留意着大緻動向就行，其他的都撤回來吧。”

“殿下這？妮子說再過些時日她就能……”陳婉直接打斷了她，“不用再繼續看着了，本宮會給父親去信一封，仔細查一下劉萋萋的底細。”

見李嬷嬷還想說什麼，陳婉轉開話題：“好了，你們幾個快把雪人再堆起來，一會兒月兒醒了，看不見會鬧的。”

“是。”

這場大雪一連下了五日方停，宦官一早便用尺丈量，平地雪足有二尺之深。

“陛下，宮中雪有二尺。”高弋陽拱手對坐在書案後的長孫景衍說道，他眼下黑印甚重，可見昨夜并未合眼。

長孫景衍煩躁地擺弄着面前的奏折，緊抿薄唇一言不發，片刻後，才在高弋陽的催促下起身上朝。

“陛下，京城西坊有十一戶人家的房屋被雪壓塌，城外難民……”

宣室殿内，不斷有大臣上奏京城雪災一事。此刻的城門外，已經有富商大族架起粥棚施粥，湧泉寺也派了僧人下山。

“長慧師兄，隻剩最後一袋谷子了。”一名才十二三歲模樣的小和尚，光溜的腦門被暖呼呼絨帽蓋住，一雙漆黑的大眼睛裡滿是難過。

他跟着師兄們已經下山施粥三日了，剛開始城中災民還不多，到了後面，京城附近的幾個縣的災民不斷地向京城湧來。

長慧看了看粥攤前一眼望不到頭的災民們，通紅的面龐上也露出悲憫的神色。

“都煮了吧，多兌些水。”他攪動着面前的大鍋，裡面此刻正煮着滿滿一鍋熱粥。熱粥并不濃稠，甚至是有些稀薄。

湧泉寺是著名大寺，此刻的寺門山下也在施粥。這袋谷子煮完，應該會有新的送過來吧。

長慧一邊想着，一邊給災民們盛粥。災民們衣衫褴褛，不斷在寒風中哆嗦着，可接到粥後卻會先向他們施下一禮，說句阿彌陀佛。

蓦然耳畔傳來悲痛的哭聲，長慧剛擡起頭，便見師兄弟們已經沖了過去。

“爹！爹你醒醒啊！熱粥來了！爹你喝一口啊！”是個剛從這裡領了粥的漢子，他爹靠在城牆邊上，面色發紫，已經沒了呼吸。

僧人們在他身上摸了摸，這個貧苦的莊稼漢子僵硬地猶如夏日的田埂，已經牢牢粘在了城牆上。衆人合力将人撕下，凍地堅硬的城磚上頓時血肉模糊一片。

“爹！”漢子悲戚的聲音在城外回蕩，但無人可以聽清，因為這絕望的哭聲，遠遠不止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