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洄身體并無外傷,隻腳踝處有着深黑的兩個齒痕,還在不停地溢出鮮血。
而藏身于此的沈星溯卻不見蹤迹。
以沈星溯對燕洄的重視情況,原是沒道理将她獨自丢下不管的。
而屋内屋外也并無打鬥的痕迹,沈星溯應是自願離開的。
到現在,他也沒想明原因。
特别是發覺燕洄明顯失魂落魄的狀态後,他的情緒也有所波動,竟一時沖動直接問了出來,
聽他此問,燕洄怔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慢慢轉回了頭,平視上方道:“我和他意見不和,大吵了一架,日後不過是分道揚镳罷了,未出什麼事。”
她的恍惚惆怅,卻并不像什麼也未發生。
陳崖落并未再問,靜靜地坐在一旁。
卻見燕洄忽然掉轉了視線看他,嘴角挂着沒心沒肺的笑,“你瞧,我這下算是空閑了,先前答應幫你尋親,現在可以如約進行了。”
陳崖落卻擱置着沒立即答她。
燕洄年輕,在榻上養了幾日也就好利落了,迫不及待地湊到陳崖落身邊問他考慮得如何了。
陳崖落将水桶自井中慢慢提起,卻還是那天一樣的态度,“不急,待我忙完這一陣的。”
可燕洄在這住了幾天,看他清閑自在,哪裡有半點事情要忙,這明顯是在敷衍她。
燕洄往後跳了半步,避開水桶傾倒時濺出的水珠,“那你先跟我說說舊事,總也費不了什麼時間,像是你幼時所着服飾或者落崖時的細節情形,還都想的起來嗎?”
勁瘦手腕翻轉,将水桶挂起後,陳崖落慢條斯理地在水盆中洗手。
他當日點頭答應全是暫時敷衍,卻沒想燕洄竟當了真,在開口回複她時,就有意打擊消磨她的沖勁,淡淡道:“師傅發現我時,我重傷垂死,身上衣裳被荊棘碎石勾得破破爛爛,根本辨不出原樣,且師傅急于救我性命,也未在原地多加停留,并未發覺是否有異像,至于随身佩戴的飾物,就算是有,也必然掉落深谷了。”
燕洄并不放棄,咬住嘴唇想了片刻,又問道:“或許出事地周圍的住民知曉一些細節。”
陳崖落擦幹了手,擡腳向屋内走去,燕洄急着聽他的答案,亦步亦趨跟着他的腳步,“這些年你有回去探訪過嗎?”
陳崖落聞聲一頓,他自學成出師後,偶得了外出的自由時間,馬不停蹄地回了青雲崖。
十六年來,師傅待他視如己出,未曾有一絲薄待,就算是訓練時辛苦百倍,他也未有絲毫怨言。
可他随着年歲漸長,旁人與他天倫叙樂,卻激不起他半分的起伏。
他很茫然,對于父母,他形容不出半點自己的感覺。
于是他連夜趕回了青雲崖,意為查清自己的身份,可他在崖頂獨坐在天亮,也想不出絲毫關于父母的回憶。
一片空白。
待他回來後,再度看到旁人阖家團圓的一幕幕後,竟再也做不到從前的平靜寂然。
時至今日,他已不想再做無用功,亦不想讓這沒有結果的事來擾亂自己的情緒。
因而在燕洄向他詢問此事時,他隐去細節,隻簡略道:“回過一次,那裡荒無人煙。”
“那青雲崖附近就沒有村子嗎?”燕洄圍着他轉了一個圈,湊到他面前殷切道:“方圓五裡沒有,那擴展到十裡、二十裡呢,隻要有人的地方就都行。”
陳崖落扯了扯唇,俯視着她道:“有。”
不等燕洄欣喜,他又面無表情地補充道:“青雲崖附近有個野墳,有上萬人,不過大多都被野狗吃得七零八落,碎得不成樣子了。”
燕洄被他這個冷笑話激得搓了搓肩膀,“那裡遠離塵煙,怎麼會有個萬人坑?”
陳崖落坐下喝了些水潤喉,這才答道:“當年襄王造反不成,被打得節節敗退,最後僅剩的部隊護着襄王退到了附近的一個縣内,通過燒殺擄掠,倒還多堅持了幾日。”
“後來,外部大軍攻入,襄王被活捉。”
“可縣内百姓遭受了無妄之災,死傷無數,僥幸活下來的一些人也撤離了那裡,遷徙到别處去生活。”
“當年流離失所的孩子何止少數,或者被流兵洩憤折磨而死,或者餓死,而我能幸運得救活到至今,又怎敢再奢望找到親人?”
道盡當年舊事後,陳崖落猜想燕洄已曉得尋親一事困難重重,最後直視着她認真道:“燕洄姑娘,我知你是一片好心,可此事已沒有嘗試的必要,畢竟所有你能想到的方法我都已用過,若能有所獲,我也不會這般勸你。”
燕洄胸臆間燃着火爐般的急切,望向桌前修長漠然的身影,卻再找不出一個能引出真相的借口。
難不成讓她直截了當地坐在他面前,一拍桌案,朗聲道:其實你是沈家人,沈星溯一直占了你的身份。
可讓她如何開口?
這種無稽之談就算說了他也不會信半分。
還會将她當作一個善于臆想的失心瘋,以後再想籌謀此事就徹底沒了指望。
燕洄偃旗息鼓地坐在他旁邊,随便拿了一個茶杯捧在手心搓來搓去。
她這幾日極其聒噪地施用纏字訣,這下突然安靜起來,還真叫陳崖落有些不習慣,故而多看了她兩眼。
對于這位行事怪異的小姑娘,他屬實想不明白,她為何這麼執着于為自己尋親。
就像當初,他被沈星溯陷害,而燕洄卻也執意趟了渾水,力圖保下自己。
直覺告訴他,燕洄必定藏着什麼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