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個管事讓你們做的!”
趴在地上的男人冷不丁對上沈星溯暴怒的雙眸,嘴皮子發抖,馬上吐出一個人名,怕他不信,還趕着補充道:“都是因為沈老爺殁了,沈府沒了主事人,伺候的這些下人見大事不妙,都開始為自己的後路籌謀了,這不,管事的說沈二爺養的豹子是稀罕物,若是能褪下來皮子,一定能賣個好價錢,這才把我們哥仨找來。”
沈星溯呼吸霎時粗粝起來,單手攥住他的足腕,将七尺大漢一把拽到近前,卡住他的脖頸憤然道:“你敢咒沈家老爺!”
“我……我沒有……”他被掐得幾乎窒息,從牙縫裡擠出話,“沈……沈老爺……當真吊死在……房梁上,好些人都看見了,您不信可以問……他們。”
男人驚恐之下破了音,嗓音尖細尤為滑稽,可在沈星溯耳中,卻如晴天霹靂,瞬間抽走了他全身的氣力。
沈星溯木怔着雙眼,不可置信地咬牙站起,轉而發狂地去拍去踢緊閉的院門,任是燕洄也沒勸動他半分。
他被景帝親下口谕關押待死時,滿腔義憤填膺。
他被告知自己的叛賊身份後仍能存着鬥志。
可在聽聞父親死訊時,他卻駭得六神無主,頭一次知曉怕的滋味。
兩名帶傷的壯漢見狀,連豹皮都不敢讨要,連滾帶爬地跑遠了。
院門被拍得震天響,很快就驚動了裡面的人。
隻是門一開,裡面的人卻先呆住了。
長榮揉了揉眼睛,待确定面前的人就是自己主子時,連忙伸手将沈星溯拉到房檐下,“您怎麼還在這,雖說聖上已銮駕回宮,可城内還是不大安全的。”
沈星溯撐着門疾聲道:“我父親出了什麼事!”
長榮臉色頓時有些古怪,垂下頭不敢去面對沈星溯似的低聲道:“老爺自缢而亡,因房裡不允許有閑雜人等,所以被發現時老爺早已斷氣,誰也不知道為何老爺會走上這絕路……”
沈星溯怔然地靠着門框,整個人搖搖欲墜,遲緩沉滞地按着長榮的手,輕聲道:“讓我去見父親最後一面。”
長榮為難道:“聖上說……聖上說老爺作為臣子,卻畏罪自戕,行為不檢,讓我們秘不發喪,不必大操大辦,如今,老爺已體面下葬了,就在祖墳。”
“聖上竟如此說?”沈星溯反複呢喃着,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幾乎将手下的門框掰斷了也不願說服自己,聖上竟如此對待沈崇山,“父親與聖上出生入死十餘年,聖上竟如此絕情……”
“好一個行為不檢……”沈星溯低頭輕笑出聲,整個人已千瘡百孔,猶如撕脫了生息般,跪坐在門檻處,“原來父親為官數十載,兢兢業業,以命相搏,到頭來卻得這四個字……”
“二爺!”長榮急得焦頭爛額,也跪在地上央求道:“聖上雖說已不計前嫌,繞過了沈府餘下的人,可您久留在這實在危險,趁沒人發覺,趕緊離開吧,小的也不會出去亂說的。”
燕洄沒能留住那兩名獵戶,唯恐他們去向官府告發,也出言勸沈星溯離開。
沈星溯失魂落魄地跟着燕洄重返野林之中,手裡拖拽着豹皮在地上滑動,連樹枝藤葉打在面上都一無所知,僅剩了副空殼般跟着燕洄,亦步亦趨地走進那間逼仄的木屋。
沈星溯将豹皮緊緊攥在手中,蜷縮在角落裡,燕洄走近要安慰他,他卻忽然側首掩去淚光,顫聲道:“我沒事,讓我靜靜就好……”
沈崇山向來是将他當作親子相待的,雖要求嚴苛了些,但素日裡也經常流露出慈父的神态,若不然也不會将他慣得飛揚跋扈、放浪不羁。
沈星溯恍惚地看向窗外,透過一片綠植,父親的音容相貌俱在眼前。
此番生離死别,切膚之痛,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沈星溯咬緊牙關,恨不得生啖顔無恒的血肉,暗自發誓,必要拿這卑鄙小人來生祭沈崇山!
燕洄見沈星溯半阖着眼皮,靜坐在晦暗處,緊攥住的拳頭微微顫抖,好似在極力捺住悲苦。
燕洄深知此時任何的相勸的語言都是貧瘠無力的。
于是她默默退出了這間小屋,将門掩好。
回去的路上,她也久久無法平息心中震蕩的情緒。
千算萬算,她卻沒算到無辜的沈崇山居然因此賠上了性命。
可景帝第一時間并未發言革他的職,亦未治他的罪,何苦走上絕路?
燕洄腦海中浮現起八年前,她将沈星溯相送至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