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晰地知曉傅朝身上的每處傷痕,那是傅朝深刻眷愛白楚之的濃烈痕迹。
他依稀記得當年白楚之從國外回來時,傅朝完全像變了一個人。
如果要用一個詞來形容傅朝的狀态,林易想,隻有“瘋子”才最為合适。
傅朝正在發瘋,為他的哥哥白楚之發瘋。
林易不知為何,看到傅朝緊緊挽着白楚之的手時,他竟有一種時光倒流的錯覺。
好像回到了青蔥的少年時代。
在蒼翠的年華,少年傅朝也是這樣緊緊挽着少年白楚之的手。
無論過去多久,他看到的是,傅朝一如既往對白楚之無邊無際的熱情飛揚。
他高中時,看到少年時代的他們在樓梯間嬉鬧,注意到他們手牽着手,聽聞他們之間暧昧至極的關系。
林易再次見到白楚之時,發現這位少爺,身形更為挺拔卓越,氣質更為淡雅高貴,然而臉龐一如往昔的如雪中映梅,高山行景,漂亮美麗,清澈無比的眼眸,展現出晶瑩雪山般的溫柔善意。
林易感歎,過了這麼多年,他們言笑晏晏,關系如舊,身邊人一直未變過。
他心下希望他們能一直這樣互伴彼此,共度餘生。
但天不遂人願,白楚之死去,傅朝也因他的死,重病不起。
林易還記得白楚之消失的那個晚上,傅朝的臉色無比灰敗,他能感覺到他的憂心如焚。
他記得傅朝倒在白楚之死去的那個夜間的淩晨三點半。
正如他因過于思念白楚之,再次倒在普光寺風雨交加的蒼涼的夜晚。
兩次,使傅朝耗盡心神。
林易深知,當得知白楚之果真死亡的那一刻,傅朝隻求速死。
傅朝便是這樣一個隻為白楚之瘋癫的小瘋子。
這麼多年來,林易一直知道。
傅總……傅朝……
一顆眼淚,在林易的眼角滑落,随後他的眼淚如傾盆大雨,滴在淩晨兩點的殡儀館地上。
他蹲坐在傅朝的亡身身邊,守了他一夜。
第二天,莊合光來找他,意外地發現他居然摘掉了眼鏡。
莊合光和他在另外一間房商量傅朝的死後事宜。
莊合光問林易:“老林,你說說你的想法吧。”
林易黯然道:“畫骨成灰,海葬吧。”
莊合光沉重地歎了一口氣,他知道林易的意思,因為白楚之是跳海而亡,傅朝死後必然想一直追随他。
“好。”莊合光表示理解,林易朝他點頭,他們都在傅朝手下做事,天資聰穎,非常人可比,多年伴在傅朝身旁,懂得傅朝的心思。
當林易将傅朝的屍身火化成灰裝進深色檀木盒時,傅朝的母親金書書氣急敗壞趕來,對林易的行為破口大罵,連扇他好幾個耳光。
“你還我的兒子!你還我的小朝!誰叫你私自把他火化的!你把他的身體給我還回來啊啊啊!”金書書悲痛難忍,失去理智,對着林易又是打又是罵,淚流滿面地搶過骨灰盒抱在懷裡。
“小朝!你為什麼要丢下我啊!小朝,你快點醒來,好嗎,我是媽媽啊!我是最疼你的媽媽啊!求求你了,小朝,不要死啊,你死了,我怎麼活啊!我的兒子!”金書書哭得呼天搶地,真摯的痛哭淚水,失控地流淌,柳卻西抱着她一起哭。
金書書哭到眼珠子泛着血絲,眼眶再也擠不出一絲淚水,嗓子幹啞。
她的神情逐漸變得呆滞,失神,腦子卻異常清醒。
她在柳卻西地攙扶下,将骨灰盒還給林易:“幫他實現他最後的心願吧。”
金書書到此刻才深懂,傅朝對白楚之的那份心,真正做到了至死不渝。
她無奈地歎息:“帶走吧。”
柳卻西握住金書書的手:“金總,我送您回去。”
金書書搖頭:“不了,卻西,你送小朝一程,我現在好難受,你讓我一個人緩緩。”
林易鄭重地換上黑色喪服,身着白花,佩戴在胸前。
莊合光同樣身穿黑色喪服,左臂束白色緞帶。
柳卻西将頭發紮起,身着黑色喪服,頭戴白花。
被柳卻西緊牽着的女孩是黎麗,她同樣的身着黑色喪服,頭戴白花,面色悲痛。
宋問負責開車,一行人來到海邊。
這個洶湧黑色滾滾浪潮的深海,正是白楚之的葬身之地。
來為傅朝送别的人還有現任〖花朵之藍〗酒店執行人的田舟橫,宋問的妹妹宋期,長明街花店女老闆顔清。
莊合光沒想到那個人也會來,他一眼瞥到一輛勞斯萊斯的車跟在他們身後,他記得車牌号。
車上的人下來,莊合光迎上去,面色莊重,颔首向來人問好:“白總。”
白晗輕輕嗯了一聲,帶着顧以安來到林易身旁。
他蓦然看到被林易懷抱在胸前的骨灰盒。
傅朝已經死了麼。他再次被沉痛地提醒。
他,和哥哥白楚之,和傅朝,三個小男孩曾在童年時期是較好的玩伴。
他們智力相當,玩任何遊戲都旗鼓相當,勢均力敵,這種頂峰對決的遊戲競技,讓小時候的白晗感到刺激與開心。
以後再也找不到這樣的玩伴與對手。
白晗手指碰在傅朝的骨灰盒上,如堅冰般寒涼。
他瞳孔驚轉,臉色微動,露出白家人少有的憂傷。
顧以安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将他的手溫柔地牽住。
與此同時,周瑾風載着周小北、池意、聞心等人一起來為傅朝作最後的送别。
一行人面色沉重,站在驚濤拍岸的懸崖峭壁邊。
林易站在最前面,莊合光位于他左側,白晗位于他右側,顧以安站在白晗身旁,其他的人皆位于他身後。
一陣凄冷的海風拂亂林易的頭發,他跪在地上,向青天磕了一個頭。
随後他站起,上前一步,打開骨灰盒,将白色骨灰細沫,抓在手心,揚在空中。
海風将白色粉末吹入汪洋深海中,骨灰飛揚,缱绻地飄揚,落入大海。
傅朝左手無名指戴的銀白色戒指,此刻在林易的手掌,散發幽藍的光。
一顆眼淚從林易的眼裡蹦出來,他抿緊眉頭,握緊手掌,将銀白色戒指,抛到波翻浪湧的海中。
“傅總,走好!”林易沒忍住哭了出來。
莊合光眼眶紅紅。
白晗臉色悲傷,心情異常沉重。
黎麗伏在柳卻西懷裡抱頭痛哭。
其餘人莫不心情沉痛,連一向精緻利己主義的周瑾風親眼看到這一幕,也歎息地搖頭,感到扼腕的可惜。
他默念這兩個人的名字:白楚之,傅朝。
他的目光在白晗身上停留片刻又移開。
白晗,白楚之。
白家雙珠。
傅朝。
北都一絕。
多麼傳奇又卓絕的人物,一下子竟然煙消雲散了兩個。
海風狂湧,波浪席卷,翻湧的海浪,将那全世界僅此一枚、獨一無二的藍白色戒指,送到曾經沉落海底的燦紅戒指旁。
兩枚戒指,緊緊纏繞在一起,合二為一,發出藍紅交纏璀璨的光芒。
藍色光芒無比盛大,如灼熱燦爛的薔薇花海,将燦紅戒指緊實地套在内裡。
最後這枚戀人之戒被深色翻湧的海浪,沉浮搖曳,送到極西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