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辭年仍舊頑固地住在陰冷又潮濕的地下室。
他的地下室一共有三個房間,堆滿各種珠寶,隻是無論是珠玉,翡翠亦或是鑽石,赤橙黃綠青藍紫,每一種顔色,都隻有一半。
雖然殘缺,可看上去依舊美感十足,比其完整的寶石,獨特地顯露憂傷的藝術感。
一名仆童将傅朝帶到最裡間的卧室,然後躬身退出。
解辭年安靜地躺在一塊簡陋的木闆上,白布蓋住身體,一動不動。
傅朝等了兩個時辰,解辭年還沒有醒過來。
他走近解辭年,用食指測他的鼻息。
“我還沒死!”
突然,解辭年如詐/屍般直挺挺地坐起,目露兇光,大聲吼道,對傅朝這一冒昧行為感到十分不滿。
傅朝尴尬地退後,撓腦袋,深表歉意。
“哼!”解辭年眉頭深皺,露在外的左眼,狠狠地朝他翻了一個白眼。
解辭年将蓋在身上的白布随手一扔,展現出與往日不一樣的面孔。
他看起來格外幹淨端莊。
他身穿最正式的歐洲貴族禮服,淡紫色長袍,蕾絲邊花紋,胸前點綴深紫色璀璨寶石。
黑色長靴過膝,細瘦的腰間懸挂繁密的金色珠寶。
脖子上戴有鑽石項鍊,兩側耳垂挂有菱形紫色耳鍊。
他淡淡地站起身,挺腰直立身體,看上去身材修長。
隻是過于細瘦,明明修身的衣服,卻空空如也,撐不起一點骨肉。
他的白色長發蓋住半張臉,隐約可以看到一根黑色系繩從裡間穿出,斜斜地挂在眼眸上。
他呼吸鈍重,步子孱弱。
傅朝想起第一次在廣場見到他,把他誤當成乞丐,當時這位蓬頭垢面的“乞丐”與如今這副俨然端莊貴族風格的伯爵之後的公子大相徑庭。
“你看看我,你猜猜我多少歲了?”解辭年突然說話,打斷傅朝的回憶。
傅朝看了他一眼,說:“解公子,你上去應該有70了。”
解辭年放聲大笑,連說三個“好好好!”
傅朝的回答讓他滿意,他心情大好,邀請傅朝去他的書房去坐。
書房門口一個燙金的珠寶雕飾,是兩個漢字:
古和辛。
傅朝四下觀望,書房狹窄,卻幽靜,裡間全是翠綠色的各類大大小小的珠寶。
一件綠色貴族長袍,安靜地被挂在人體衣架上。
解辭年請傅朝喝紅茶,兩個人輕抿茶水。
傅朝暫時摸不透解辭年的古怪想法,因此未敢擅自張口,圓亮的眼睛,有意無意打量解辭年,腦海中不斷思考接下來如何應對他。
傅朝想,如果沒猜錯的話,這是解辭年給他的最後機會,要是還打動不了他,那麼就沒有下一次了。
解辭年喝完茶,将滿頭白發撩起,露出那隻戴着黑色眼罩的右眼,他摘下眼罩,傅朝看到他的右眼居然是一個大窟窿,猛然一看,頗為吓人。
解辭年又将右手放在桌子上,掀開袖子,是空的,沒有右手。
接着他将紫色長袍掀開,隻有一隻左腿,沒有右腿。
他幾乎隻有半張身子。
解辭年臉色不驚不喜,他說:“我最讨厭别人說我年輕,我都這副模樣了,居然還閉着眼誇我年輕帥氣,我聽了簡直沒把我氣死。”
傅朝:“……”
這個人真夠怪的,一般人聽到這樣的誇贊話語,管他真假,嘴都高興得斜了。
他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我的眼睛,是我自己掏的,我的手和腿,是我自己打斷的,我的腎和肺,被我挖去了一半。”解辭年臉色平靜,“這樣的我,才是完美的我。”
傅朝更加不解,但外表看起來很淡定。
解辭年突然雙手抓住臉,從耳鬓處開始撕,直到一張完整的人皮面具被撕下,才真正在燈光下看清楚他原本的真實面貌。
是一張精雕細琢的臉,英俊無俦,隻不過眉目間既冷又狠,給人一副極其不好惹的樣子。
“你是這麼多年,第一個看到我真實模樣的外國人。”解辭年看着他,語氣逐漸溫和,“我的這張臉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倒是給我帶來很多煩惱,特别是令人讨厭的女人,老是叽叽喳喳,我戴上人/皮面具後,清淨許多。”
傅朝莞爾一笑:“解公子,那件綠袍,是你的心頭好,想必是哪位故人的舊衣吧?”
解辭年蓦然臉色一沉,眼波流轉,苦笑道:“不是他的衣服,而是我模仿他曾經穿過的衣服,自己裁剪的。”
傅朝細細觀察綠袍,做工精細,每一寸都注入了極其細微的專注力,邊角裁剪得格外細緻,不留任何一絲的髒迹污點。
解辭年看綠袍陷入沉思,他說:“我曾經愛上一個人,他的名字叫蔺故沉。我隻見過他三次。”
傅朝問:“哪三次?”
解辭年說:“第一次在聯誼晚會上,第二次在他的婚禮上,第三次在他的葬禮上。”
說完,他眼眸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