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遇青跟在他身後,眼前是大片橙光夕陽,讓她産生一種錯覺,梁樹生仿佛是要帶着她、朝着夕陽要跑進光裡。
藍白校服被風吹得往後,勾勒出他勁瘦的身形,随着跑動,他松散的黑發跳躍,少年氣十足,每一幀畫面都如特寫鏡頭中的慢動作。
她第一次在梁樹生身上看到屬于少年的朝氣與意氣。
而這一切都讓她忍不住想起昨晚傅川江對她說的那些話——
梁樹生不過是梁家的一枚棄子。
梁樹生以前可是在少管所待過大半年的。
因為他打的那個人就是梁淨慈,把他送進少管所的就是他父母。
風呼呼吹來。
他們都在向前跑。
可他從前到底經曆過什麼?
林遇青忽然有些難過。
為什麼你的背影看起來也那麼悲傷落寞,仿佛也想要掙脫些什麼。
-
1500米跑結束。
梁樹生控制着速度沒讓林遇青落下太多,所以那個速度對他而言不算快,氣兒都不帶喘。
到終點,他彎腰撿起手機,掐表。
“6分21秒。”
6分21秒。
比剛才快了将近20秒。
難怪她快死了……
林遇青手撐在膝蓋上,彎着腰拼命喘氣,汗水都順着臉頰滴落在跑道,整個人都像從蒸籠裡出來。
梁樹生站在不遠處:“這就不行了?”
林遇青擡起頭。
他依舊氣定神閑、清風霁月。
她便想,讓他帶她跑步真是個愚蠢的決定,現在的自己一定很醜。
以他那臭脾氣,肯定會笑話她。
但梁樹生卻走過來,握住她手臂:“别杵着,走會兒。”
林遇青是真沒力氣了,腿軟得沒知覺,喉嚨像火燒,為了借力支撐,手撐在他手臂上。
他又笑了聲,嗓音磁啞,而後橫過手臂搭在她肩膀,将人半摟進懷裡,他力氣大,帶着她往前走。
走了好一段路,從操場到體育館外的洗手池,林遇青終于緩過來。
她手撐在台沿,頭低下去,手盛水漱口,又貪涼沒忍住咽下去一口。
“喝了?”梁樹生看她。
林遇青現在沒工夫顧忌生不生水:“我快死了。”
梁樹生發現了,她是真的倔。
明明已經跑不動了卻還是不願落後,拼盡全力也要提速,否則也不可能跑第二組還快了這麼多。
……
這會兒林遇青也沒力氣再去擠公交,和梁樹生兩人坐在操場看台上的座位。
夕陽西下。
風很溫柔。
他手往後撐,人半倚着,頭微仰,閉着眼吹風。
林遇青看了他一會兒,心尖微動,拿起手機對着他拍照。
“咔擦”一聲。
梁樹生睜眼看她。
林遇青和他對視着,眨了下。
以為這人會搶她手機删照片,他卻隻是勾唇淡笑了下便轉回頭。
這時,她手機一震,以為又是騷擾短信,低頭一看——是郵件提醒。
林遇青垂眼,愣了下。
《通知:恭喜您成功入選“菁青芭蕾舞大賽”南錫區決賽!》
這個芭蕾舞大賽的初賽已經是年初時參加的了,決賽名單還一推再推,林遇青原以為已經沒希望了,都快忘了這茬。
身側,梁樹生不知何時睜眼,笑了聲:“決賽什麼時候?”
林遇青點開郵件:“十月初。”
時間已經很緊了。
她這段時間都沒好好練舞,輕舒出口氣:“拿到這個決賽冠軍有獎金。”
“為了獎金去的?”
其實不是。
雖然當初報名獎金是其中一部分原因,她當時迫切地想要搬離那個“家”,但她也是真的喜歡芭蕾,真的想拿到好成績。
可她沒把握,也就不好意思承認自己的熱忱。
“嗯。”林遇青應了聲。
“不想和傅珂住一塊兒?”
他猜到她賺錢是為了搬出來,畢竟他目睹過台風夜她都不肯回家,而他将理由歸咎于傅珂。
風吹拂過林遇青臉頰。
學校旁有個小公園,很多小朋友在那兒玩,天際好幾隻風筝飛翔。
她看着風筝,喉嚨滾了滾,有什麼情緒因他那句問翻湧上來,難以抑制,決堤洶湧。
再開口時嗓子被澀意糊住:“梁樹生。”
他看她,沉沉地應:“嗯。”
“你想過未來嗎?”
“沒。”
“我想過。”
他依舊懶洋洋地靠在椅背,對她的情緒依舊波瀾不驚。
隻是笑得有些溫柔:“怎麼樣的?”
“我偏要在我的破爛人生中,搖旗呐喊、沖鋒陷陣、扶搖登頂。”
這樣充斥着浪漫主義的話語,在平淡的日子中顯得很可笑。
可梁樹生看着她,隻覺得漸漸的視線中隻剩下林遇青,被她占據、填滿,其他什麼都看不見。
他看着她那汪水豔豔的眼,聽着她那平靜卻鮮活倔強的聲音,心髒仿佛被什麼擊中。
梁樹生盯着看了許久,喉結滑動了下。
後來過了很多年。
梁樹生每每午夜夢回,覺得自己堅持不下去時,都會想到林遇青說的這句話,想起她此刻的神情。
他後來想過,他和林遇青的關系從始至終都如此荒誕不經,而他到底是從哪一刻開始對她認真的。
其實很早。
就在這一刻。
在盛夏天的校園操場。
在他認識她還不到一個月的時候。
過了很久,他擡手,屈指在她額頭彈了下,漫不經心地哄:“走,爺帶你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