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麼令人驚訝嗎?”
兩刻鐘前。葉星單手扶住窗框,低眸看了眼堪堪懸停在自己頸前的匕首,說:“既然你們選擇了走屋檐這種方式,就要知道自己随時都有可能會被人看到。你能到現在都沒被發現,那是你運氣好。”
陳晔已經換了身不起眼的布衣,身上的傷口也都簡單處理過了,除了袖管被血染成深色之外,沒有葉星想象中那樣渾身浴血。但他旁邊靠在牆面的守衛就不一樣了,他身上破損的衣料貼附在一道道觸目驚心的鞭傷上,如今已經數個時辰過去,傷口已經結了一層淺痂,但仍能清楚看見上臂皮肉因為被鞭子上的倒刺撕刮,而留下的外翻痕迹。
陳晔收回匕首,眉頭微皺,壓低了聲音:“……你怎麼在這裡?”
“我的運氣也不錯,沒被世子送去刑房。”葉星簡短回答道,随後轉頭看了眼房門,側身示意他們進來,“這裡不是閑談的好地方。”
陳晔撐着窗台利落跳下,随後轉身去扶守衛,兩人在落地時沒發出一點聲音。葉星确認窗下的瓦片沒有任何血迹後,才虛掩上了窗。
“我負傷逃離後去了二樓,被一對夫婦救下。人不可能會在房中憑空失蹤,那些訓練者沒找到任何我的蹤迹後,一定會認為有人在暗中幫助我,偌大的客棧裡,有足夠理由能幫我的人屈指可數。所以,他們一定會派大量人手去樓下那些住客的房間裡找我。因為他們料定對主樓一無所知的我會藏起來不敢妄動。”
葉星聽着陳晔突兀的解釋,沒有回話。陳晔自顧用衣擺蹭掉刀刃上的血,低聲說:“比起派人在孩子的房間附近守株待兔,他們會認為在事情鬧大之前,主動迅速地去解決事情會更便捷一點。我了解那些訓練者,這不是運氣。”
葉星知道他解釋裡的用意。王府的訓練者從來不會去主動相助身處在絕境掙紮的人,就像他們不會在練武場上看到對手渾身鮮血、倒在地上苟延殘喘時,也不會停下舉劍的動作一樣。對方随時會為了掙紮求生而給自己一擊,也會因為毫無用處而把自己拖下水。
在時刻互相算計着對方性命的煉獄裡,那種警覺早已刻進了本能。即便是已經半脫離王府的少主也不例外,她既然已經安全,就沒有任何理由再冒着生命危險,去幫助兩個被訓練者追殺而沒有任何有用後援的人。除非他們能證明自己不是拖累,也能給葉星帶來值得權衡的好處。
葉星倒了兩杯茶,遞給兩人,“這麼說,你有計劃?”
“我要去救孩子。”陳晔說:“他知道密室另一條暗道在哪,他會去通知客棧老闆,然後把我之前找到的曲譜交給他。”
“……這就是你的計劃?”葉星靠在一邊,聞聲看了他一眼,覺得有些荒唐到難以置信,說:“等他們搜找完住客的房間卻沒發現你的時候,很快就會意識到窗戶的問題。這棟主樓有東西兩面的瓦磚讓你攀走。他們隻需要在東西方向的每一層派一個人站在窗邊看守,你就再也無法行動。到時他們再仔細搜找一遍主樓,你隻能任人宰割。”
她看了眼守衛握着茶杯的手,那右手五指的指甲已經被盡數撬斷,露出裡面血肉模糊的傷。她頓了頓,拿起旁邊桌上的傷藥遞給他,沒再多說什麼,隻輕聲道:“你們走不到密室的。”
“所以我們需要制造些混亂來遮掩他們的耳目。”陳晔一口喝完了茶,冷靜地說:“我已經說服樓下的住客,讓他們趁着訓練者搜找我的空隙,向其他人散布關于世子已死的流言。火油接連爆炸,外面人影聚集,世子至今未歸。那些人已經對訓練者生怨已久,他們聽到這些,一定會與有所動作。隻要我們打破那群訓練者表面維持的‘穩定’,那麼就能擺脫眼前的困境。”
“但這還不夠。”
守衛握着傷藥,聞言擡頭。
葉星說:“你們想讓他們與訓練者發生争執,從而轉移他們的注意力,這的确是個計策,但太理想了。你要知道,他們都是有家有室,有牽挂的人,生命遠比某種的‘鼓舞士氣的号角’更珍貴。”
她拿起茶壺,又幫兩人倒了杯茶,接着道:“這段時間已經死了太多因為不滿或是報仇而和世子抗衡的人,外面屍堆裡最不缺的就是這種人。虛無缥缈的流言未必對所有人有用,它或許能幫你堅持到走到你女兒的房間,但以那些訓練者的能力,他們一定會在你想到離開主樓的辦法前,就擺平那些尚未團結在一起的住客。”
“……少主說得對。”守衛臉色蒼白,嘶啞着開口:“就算樓下有人願意出手對付那些黑衣人,但他們的身手也堅持不了多久。我們這麼做太冒險了。”
“這是唯一的辦法了。”陳晔站在一旁,說:“我們總不能把一線生機寄托到外面的人身上,然後到處躲藏,堅持到他們來救我們。相反,我們若是沒有行動,訓練者死守主樓,外面那些人的計劃也同樣會潰敗。”
借着一點淡弱的天光,守衛才注意到葉星穿着的并非是什麼寬松外袍,而是一身幹練簡潔的白色勁裝,腰上正系着裝帶刀鞘的革帶,他視線從桌邊那整齊疊放的白衣,移向不遠處那個玄鐵面具,隐約猜到了什麼。他嘴唇微動,正打算開口,卻見少主的目光越過他,沉默地盯着後面的床榻,就仿佛床柱邊上正站着什麼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