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派來追殺我們的刺客是北漠當地部族的人,因為熟知大漠地形,又善于駕馭獵犬尋人,所以無論我怎麼躲藏,他們總會有辦法輕易追上我。我殺的那個人就是他們當中的一員,可惜,我已經不記得他長什麼樣子了。”
外面天色已經微亮,但濃雲卻依舊籠罩着客棧。半昏暗的房間裡,圖坤聽着遠方狼群那令人不安的叫聲,視線略微望向窗外。他看着那些随風散動的薄霧,感覺好像是浮蕩在四周嗚咽的幽魂。
他沉默不語,桌下的手隐隐握住了刀柄。
“……還記得你第一次殺人是什麼感覺嗎?”
宴知洲向後靠在椅背裡,似乎不太關心外面正發生的一切,面上仍挂着幾分禮貌性的淺淡笑容。他指尖輕點着杯面,閑談般地說。
“因為在這之前,從來都沒有真的拿刀做過什麼,結果第一次用刀時就割傷了手。刀刃因為深深嵌進了對方的血肉裡,輕輕一抽,就有血像水流一樣不停地順着傷口外湧,沾得滿手都是。但比這更糟糕的是,偏偏你的手還抖得不成樣子,嘗試幾次拔刀都失敗了,分不清自己還是别人的鮮血混在一起,像融化的蠟燭一樣黏在你的傷口裡。”
宴知洲稍稍松開手,望了眼虎口上那道淡弱的刀疤,難得有些感慨,說:“……但即便如此,就算手抖得不像話,就算對方還喘着氣盯着你看,就算大腦一片空白,你也要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握緊匕首往出拔。”
賀蘭圖看着世子,桌角忽明忽暗的燭光映進兩人對視的瞳底。
宴知洲說:“因為隻有這樣,你才能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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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呲——
鮮血猛然噴濺在了牆面上,帶出一道淅淅瀝瀝的血線。
陳晔從後死死捂着訓練者的口鼻,不讓對方發出半點聲響。他在喘息間盯着白牆上緩緩淌下的血珠,感受到身前人的鮮血正順着前頸傷口不斷滲出,浸透前襟、衣擺,滴答落地。
外面的腳步聲迅速接近,又迅速走遠。當那顆血珠接觸到地面時,訓練者才停止掙紮。陳晔後退了幾步,将人輕輕放到地上。
屋内一片安靜,窗外的涼風吹散了周遭的血腥味。内室單薄的白紗被風掀起一角,他無聲吸了口氣,才轉過身,看向那個躺在床榻正中間、若隐若現的小身影。
接着,他收回目光,瞥了眼垂在身側不住顫抖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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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時會死的恐懼,勒緊心髒的壓迫,頭腦發沉的憤怒。”宴知洲仿佛在叙述什麼故事一般,聲音平緩地說:“但比起這些,你更多感受到的其實是希望。隻要殺了那個刺客,跳下山崖,然後不停地往峽谷外跑。隻要離開那裡,你就能活下來,然後見到你為之擔心的人。”
冷風吹着窗台上那沾血的帷幔。
“那種希望出現的感覺可以讓你忘記一切痛苦,忘記那些鬣狗,忘記殘留在耳邊揮之不去的笛聲,忘記傷口撕裂的刺痛。它會讓你一直跑下去,”宴知洲端起茶盞,語氣裡沒有任何意有所指的意思,說:“直到絕望出現為止。”
圖坤不由瞟向宴知洲側頸那道傷疤。
壓抑緊張的氣氛裡,賀蘭圖卻看向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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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境之下,應該沒有什麼能比成功搏得一線希望,更令人振奮的事了吧?”
主樓的房間内。沉洛站在窗邊,看着綠洲的方向,輕歎着說:“他們成功困住了世子和那些訓練者,為外面的同伴争取到了時間。先後兩次火油成功炸燃就是最好的證明。你剛剛也聽到外面那幾個訓練者的話了,他們已經開始懷疑世子或許真的出了什麼事。”
葉星站在一旁,望着灰蒙蒙的樓下,似乎在想着什麼,喃喃說:“一切都在按照他們的計劃走。”
“接下來是最關鍵的一步。”沉洛最後看了眼那處燃燒着的屍堆,随後轉過身,輕靠着窗沿,說:“隻要那些訓練者選擇打開大門,除掉外面那幾個在這兒附近裝神弄鬼的人。那麼鄭溪他們就有了唯一一個能趁亂潛進這裡的機會。”
她朝着房門稍擡下巴,問葉星:“你覺得那些訓練者會出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