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哭聲逐漸遠去,與走廊遠處的嘈雜混在一起。陳晔稍微低頭,在喘息中看向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
“你不是想過平凡的生活嗎?”宴知洲耐心地道:“等這一切都結束後,我可以讓你去過那樣的日子。不必再整日提心吊膽,你們可以隐居他國,又或是定居北漠……無論是哪,我都不會再去幹涉你們。”
陳晔目光微微觸動,卻沒有說話。
“難道你不想親眼看着自己的孩子長大嗎?”
宴知洲越過陳晔和那幾個訓練者,看向門外走廊,“從她第一次開口說話,試圖站起來邁出第一步,第一次去上學堂……你參與了她人生中每一個值得銘記一生的時刻。和其他稱職的父親一樣,你和你的妻子一起陪着她長大。那應該才是你真正期盼的東西。”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他語氣依舊溫和,完全沒有任何威脅的意思:“你因為想徹底擺脫你那所謂的陰影,以至于到了近乎走火入魔的地步。緊攥着那點無法徹底扳倒我的把柄,把那些關心你的人也一起拖進漩渦……”
宴知洲俯視着半伏在地、渾身鮮血的陳晔,道:“你覺得呢?”
.
“公子,你覺得他會說嗎?”
幾日前的深夜。梵塵點燃守衛剛送來的幾盞燭燈,放在桌上,替換掉光芒微弱的火燭。随後他後退了幾步,望向張貼了大半面牆的圖紙,以及上面刻意圈畫的記号和身份信息。
他視線落在标畫着北漠商隊的那幾張圖紙上,低聲自語道:“世子行事心狠手辣,那個人既然是從王府裡逃出來的,想必對此深有體會……所以,就算世子真的用賀蘭家的千金或是那孩子去威脅他,他應該也不會這麼輕易交出烏洛部秘寶的線索……”
他沉思了一會,轉過頭,說:“他應該清楚知道,就算他交出了曲譜,世子也不可能平白做出什麼心善之舉,真的網開一面,讓他們平安離開這裡。”
屋内光線明亮。此時宴離淮剛脫下外衣,正一圈圈揭開纏着腰腹的紗布。小股鮮血已經滲透了紗布最内層,他稍微低頭,拆開最後一塊紗布,邊說:
“但他沒有選擇的餘地。陳晔很在乎賀蘭圖和他們的孩子。他之所以費盡心思做到今日這種地步,就是為了徹底擺脫過去那段陰影,不再去做那些為了利益而相互殘殺的髒事,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但如果讓他為此放棄這世上唯一的家人的話……”
說到這他頓了一瞬,似乎覺得有些微妙,稍一聳肩,說:“這一切就沒有什麼意義了。”
“但他說了的話,就等于把最後的底牌都交給世子了。即便如此,他也未必能護得北漠商隊周全。”
梵塵似乎有些想不通,皺起了眉,低聲說:“世子這次來得實在是猝不及防。客棧裡除了這間密室以外幾乎沒有什麼藏身之處,況且賀蘭圖和那孩子的身份特殊,這麼短的時間裡根本沒法躲藏……看來,無論這一步怎麼走,那個人都未必能逃出死局。”
“……死局。”宴離淮擡起頭,看着牆上的圖紙。梵塵在一旁理着桌上的藥箱,從裡面拿出幾瓶傷藥,聽着公子思索道:“不,陳晔用了将近十年的時間才走到今天這一步,即便宴知洲的到來是意料之外的變數,他也絕不可能就這麼甘願落入死局,放棄抵抗。哪怕希望再渺茫,他也會想盡辦法擺脫困局。”
他看着牆上那些複雜密集的人物關系标識,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稍微直起身,低聲說:“……而擺脫目前困局唯一的方法,就是先拖延時間,把世子的目标從他這裡,轉移到其他地方。”
.
過了片刻,陳晔緩緩松開衣擺,嘲弄般地扯動嘴角,說:“我說過,你想要的東西,不在我這。”
壓制陳晔的訓練者神色未變,突然單膝狠抵他腰後的傷口,逼得他不得不再次把身體砸進血泊裡。
“……咳咳……咳咳咳——”
宴知洲瞥了眼沾血的衣角,說:“你應該清楚,我的耐心有限。和我拖延時間對你的孩子來說沒有任何好處。”
“……我知道……我知道烏洛部的确有能操控獸群的寶物,但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那東西的真面目。”陳晔聲音嘶啞,語調裡卻聽不出絲毫的顫抖:“如果我有,早就用它去擾亂狼群,借此來威脅你們了。何必孤身一人過來自投羅網……咳咳……”
他咽下喉嚨裡湧上的血腥,繼續說:“當年我在煉藥場上,意外發現了轉化藥人所需的那幾道藥材……後來離開皇城後,我發現其中幾道藥材和烏洛部用來馴獸獸群的藥物極為相似,而烏洛部又恰巧是王妃的部族……所以我才開始試着尋找那些被你馴化的獸群……”
他頓了頓,似乎覺得有些諷刺,自嘲道:“我用了這麼多年才隻拼湊出這些零散線索,怎麼可能會輕易找到這世上消失已久的寶物。我甚至不确定那東西到底存不存在,又或者,是不是在你計劃開始煉制藥人之前,就已經拿到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