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和我都知道,世子一定會對此起疑。”葉星說:“比方說,世子訓練多年的狼群為何會跑到這裡?而那個烏洛部的後人為何會偏偏在世子推進那個所謂的屠城之計時,截道帶走狼群?他這麼做究竟有什麼目的?”
她稍微側目,看向宴離淮,慢慢地說:“根本不需要去細究,隻要你說出自己發現了客棧老闆其實就是烏洛部後人的那一刻起,這些疑點就會像沸騰的水花一樣全部湧出來。也許世子會因為時間緊迫,又或是秘寶尚未到手,而暫時不去深究什麼。但你清楚知道,世子一定會對這些巧合有所忌憚。”
陳召沒有說話。
“然後,他的疑慮會變得更深。而比起你對于已死之人編排的那套天衣無縫的說辭,他更懷疑的人其實是你。”
葉星瞥了眼左臂的傷,說:“因為當初是世子獻計讓朝廷圍剿的青雄寨。所以,世子很有可能會以為你已經知道了真相,想要将計就計用狼群背叛他。你那麼聰明,若是真想要徹查當年之事的細節,總能找到些你想知道的蛛絲馬迹。”
但他卻從未想過回頭去探查那些疑點。
而葉星也并未在這上面多說什麼,接着道:“不過,這并不是世子懷疑你的主要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你對烏洛部實在是太了解了,甚至到了能在短短數十天的時間裡,清楚發現一個刻意隐瞞身份,藏匿在人群裡的烏洛部後人。畢竟,烏洛部族人的身上可沒有什麼象征着身份的刺青。”
“所以,你要一定會設法消除這些疑慮。而這就是我們所說的危機降臨。”葉星說:“當然,我們共同的‘敵人’依舊是世子。隻不過,在這之前,你首先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外面紛飛的塵沙敲擊着立在窗邊的刀身,發出細密清響。葉星擡起眼,對上陳召的目光,平靜地說:“所以,你應該會把這一切都推到我身上,對吧?”
陳召深深地盯着葉星,沉默了片刻後,說:“即便你的推測有可能會發生。但那時二公子已經死了,我又不可能去收買那些守衛,讓他們透露出你和二公子聯手的消息。怎麼可能有機會污蔑你?”
他用餘光掃了眼窗外,淡淡地說:“少主實在是多慮了。我和少主一樣,一旦走出這裡,就再也沒有任何底牌了。”
葉星點了點頭,“你的任務隻是幫世子尋找關于曲譜的其他線索。所以,假設把世子當作與你對弈的‘敵人’的話,那麼曲譜就是你唯一的底牌。等你‘順理成章’地把曲譜交給世子那一刻起,不僅是你洗清世子猜疑的關鍵機會,也是你失去手中唯一一張底牌的時候。”
宴離淮聽出了葉星話裡的意思。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對敵人暴露底牌意味着什麼。
“而這也就意味着,”葉星聲音依舊清淩平穩,她輕飄飄地掃了眼前面的密室,說:“當你把那張‘底牌’以及陳晔的真實身份告訴世子的時候,你手上唯一能牽制世子的籌碼,又或者說,你身上唯一的利用價值就消失了。”
“你覺得,到那時,世子究竟會把你當成為他舍生入死的忠心之人,還是隐藏在身邊‘忍辱負重’,等待時機報複撲咬他的毒蛇?”
——這又是另一場賭命的博弈。
“但其實都算不上是什麼豪賭,因為你清楚知道答案。”葉星看着陳召,笃定地說:“世子絕不是那種會放任疑心存在卻不去管的人。就像你說的那樣,他或許不會對我們所編造那些過往多說些什麼,但等他拿到曲譜的那一刻起,就是你性命結束的時候。”
一直在旁邊看戲的宴離淮忽然用手掌包住刀柄頂端,像是猜到了什麼戲劇性的結局似的,笑着說:“……就像你剛才說的那樣,一切過往都會随着這座客棧埋在黃沙裡,這其中就包括你的屍體。”
陳召悄然握緊了手中刀柄,面上卻不冷不熱地笑了一聲,荒唐道:“當年真相到底有沒有世子的參與暫且不提。退一步來說,假設世子當初真的懷疑我知道了真相,又何必把如此重要的任務托付與我?”
“更何況,就算真是如此,我又怎麼可能把一切都推到你身上?要知道,少主身邊可是有龍潭镖局的精銳幫助你。”他頓了一瞬,迅速理清思緒,有條不紊地說:“到那時,有關‘真相’的證據皆已被毀,難不成,我還會就這麼空口無憑地污蔑你不成?”
“這是一個好問題……”
陳召見葉星仍是一副不急不忙的樣子,忽然心底生出一絲怪異。
比起并不在乎外面危險的迫近,葉星更像是在刻意等待着什麼。陳召稍微側首,掃了眼窗外,然而以他這個位置,隻能看見黑夜裡随風翻騰的霧影。
她在等什麼?
陳召感覺到心髒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陡然攥緊。
她到底猜到了什麼?
在那接近窒息般的瞬間裡,他聽見葉星緩緩地說:“我猜,那間密室,是你把這一切難以解釋的疑點,全部都推到我身上的絕佳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