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
陳召沒掃開那雙按住他胳膊的手,隻淡淡地道:“就算我們不在,他們也依舊能活下去。”他頓了頓,然後補充了句:“我們也能活下去。”
青年沉默了一瞬,從鼻腔裡發出一聲不可置信的冷笑,緊接着那笑聲越來越響,像是聽到了什麼荒唐的笑話一般,他低聲問:“……活下去?”
“——你管那叫活下去?難道我們是什麼傳教徒嗎!”他指着一面牆磚,喝道:“那種虛無缥缈的事情怎麼可能是真的?為什麼所有人都信了那種話?少掌門就是因為信了那種鬼話,才會做出那麼荒謬的事……”
他驟然轉頭看向餘陵,“師兄,你與我一起長大,難道你也信那種事嗎?你信嗎?啊?”
餘陵看着青年蒼白的面孔,“師弟,你冷靜點……”
“媽的,我現在比任何時候都要冷靜——”
青年重重搓了把臉,擡頭看着陳召,說:“……客棧老闆為什麼會來抓我們?師兄你要找的東西到底是什麼?還有,還有外面那些怪物為什麼會圍在這裡?所有莫名其妙的事都撞在一起了,師兄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
陳召看着他手腕上的傷口,沒有說話。
“……算了,我也沒指望你能說什麼。”
青年放開了陳召,又再次搓了把臉,走向一側牆邊,低聲說:“但我不信那些話,我隻認這輩子。我現在就去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他們,無論如何,總比坐在這裡等死要好……”
“……如果就這麼放任他把這件事說出去的話,不隻是會影響到我,甚至還會讓整個計劃功虧一篑。”一片沉寂裡,陳召聲音平穩地說:“在那種情況下,我并沒有太多選擇,不是嗎?”
宴離淮點了點頭,“而狼毒的确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不僅可以讓你悄無聲息地滅口,說不定還可以讓闖進來的守衛猝不及防的感染狼毒——雖然你應該沒指望真的能靠這東西感染整個客棧。”
他慢慢地說:“不過在當時那種所有人因未知的毒藥而人人自危的情況下,這應該也能造成不小的恐慌,或者說,能給我們帶來不少的麻煩。”
陳召沒接這話,隻簡短地道:“隻可惜,這個不得已的選擇在一開始就以失敗告終了,而我也因此被迫地活了下來。”
“被迫。”宴離淮輕輕念了一遍這兩個字,接着像是由此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似的,饒有興味地說:“……看來你比我想象得還要謙虛啊,竟然把費盡一切心思想辦法活下去,說成僅僅隻是因為巧合才導緻的‘被迫’。”
陳召深深盯着宴離淮。
宴離淮微微一笑,接着說:“當然,你第一次選擇‘同歸于盡’的确是迫不得已。而你能和狼毒感染者獨處一室的情況下安全無恙地活下來,也确實是意料之外的巧合。但第二次‘同歸于盡’,應該就不算是什麼迫不得已的選擇了吧?——那可是你精心謀劃的一出苦肉計。”
哐當——
鎖鍊劇烈掙動的聲響在狹窄的暗室裡清晰回蕩。
濃烈的血腥味肆意沖撞着鼻腔,陳召無意識皺緊了眉,周遭那些極不正常的響動和驚恐的呼聲混雜在一起,在耳邊彙聚成了浸水似的嗡鳴。
……怎麼回事?
渾渾噩噩間,陳召隐約發覺自己的胳膊正被什麼人緊緊抓着,那人手上的力道不斷收緊,他甚至能感覺到指甲正隔着衣料一點點陷進肉裡的鈍痛——那也許是狼毒開始毒發的師弟。
不,他不能就這麼坐以待斃,應該做些什麼……擡起胳膊,對,擡起胳膊然後推開他……
或者,幹脆什麼都不做,就這樣讓他也感染狼毒,然後再殺了那群毫無防備的守衛。這不是他最開始就期待的結果嗎?反正就算沒有他,禦光派的計劃也會照常進行,隻是浪費一世而已,隻是一世……
“師兄,醒醒——!”
陳召猛地睜開雙眼。
和預想到的畫面完全不同,那張猙獰可怖的面容并沒有出現在眼前,而是直直地站在他們對面的牆邊,站在幽燭鋪散的光影中。就像民間經常說起的怪談裡,那種站在荒宅院角下的鬼影。
陳召沒理會身邊緊抓着自己的餘陵,聲音嘶啞地試探問:“……師弟?”
師弟緩緩擡頭,那道極不尋常的聲音再次響起。陳召這才發現,師弟的脖子正被一條嵌進牆裡的鐵鍊牢牢拴着,他上半張臉陷在昏暗裡,看不太清神情。而右腕處的傷口因為沾染了狼血開始變得潰爛,鮮血正沿着指尖緩慢垂落。
啪嗒。啪嗒。
“……當時我的手下其實隻是想用他來吓唬一下你們。畢竟你們其中一個人已經吓到險些就要把那個秘密說出去了,隻要再‘變本加厲’一些,或許就能讓你們徹底精神崩潰,從而借機套取點我們想聽的東西。”
“況且,我們當時也不知道一個普普通通的禦光派弟子,背後的真實身份竟然這麼令人……震驚。”
說到這,宴離淮聳肩笑了笑,坦然地說:
“所以,就是這麼個‘陰差陽錯的巧合’,讓你意識到了,這間暗室并非真的那麼‘密不透風’,我們正在暗處監視着你們的一舉一動。”
“而你在那種極度混亂,并且對外界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想到了就幹脆就這樣将計就計——也就是利用餘陵——把這間随時會取你性命的暗室,變成能讓你平安躲過所有能設想到的危機,活到最後的避難處。”
他微笑着評價:“這可真是一場豪賭,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