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群闖進客棧那夜,滿身是血的男子被壓在屍堆之下,用盡餘力拉住他的手,求他救救自己。
圖坤把人拖出來後才發現,他腰部以下的位置隻剩下一層血肉模糊的皮。
圖坤深吸一口氣,驅散那些畫面,竭力把那些沉積已久的怒火再次壓回胸腔。他看着賀蘭圖,說:“我們不是中原的朝臣,也不是邊郡的守軍,”他擡臂指向東方,“更不是宮裡面坐着的九五之尊!我們隻是普通人。”
憑一己之力守衛家國是話本子裡才有的奇談,他們對抗狼群付出的是血肉迸濺的代價,這不是勢均力敵的兩軍對壘,這是狼群單方面的碾壓,刀劍殺不死毒狼,它們的利爪卻可以輕易要人性命。
他們隻是普通人,遠在皇都的親人還等着他們歸家,他們不該為一場必輸的戰争而喪命,他們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卷進這場漩渦裡!
“可是,朝臣無法察覺世子的陰謀,守軍的刀劍也擋不住狼群的強攻,沒人能保護我們。”
沙礫不斷敲打着窗沿,看戲般歡騰舞動着。賀蘭圖凝視着碗中漾起的水紋,平緩地說:“它們是專為屠殺而生的怪物。它們帶來的不隻是血腥撕咬,還有讓人自相殘殺的疫病。”
她慢慢擡起頭,燭燈映着她蒼白的側容,“表哥,你我親眼見過狼毒發作的後果,守軍數以萬計,一旦有人中毒,根本無需狼群動手,他們自己便會潰不成軍。這群屍狼是無人能敵的‘惡鬼’。”
“……解藥。”圖坤腦中想着應對辦法,說:“客棧老闆既然能研制出解藥,朝廷那麼多禦醫,也同樣來得及。”
賀蘭圖搖了搖頭,“我和陳晔用了四年的時間研制出數種應對狼毒的解藥,但每一種解藥都附帶着不同的毒性。”
圖坤看着賀蘭圖消瘦的腕骨,頓時了然,他疲憊地抹了把臉,“所以你的身體才會變成這樣。”
賀蘭圖雙手包着藥碗,勉強牽動唇角,似是默認了圖坤的話。她沒再在自己身上多言,隻說:“客棧老闆的解藥也是一樣,雖能保住性命,但依舊會讓人産生陷入夢魇般的頭痛。”
戰場瞬息莫測,守軍要對抗的是上百隻嗜血的野獸,它們的獠牙能在眨眼間咬斷人的脖頸,偏頭痛的解藥隻能保證守軍不再自相殘殺,卻無法保證他們能再次拿起長劍對抗敵人。
“表哥,這裡是中原與大漠的交界處,狼群能出現在這裡并不是偶然,這場戰争已經開始了。”
她喝完了藥,輕輕放下藥碗,起身走向窗邊。
“我們就算沒踏進這座客棧,也沒依舊辦法保全自身。我們可能會在回家的途中遭遇狼群,死在狼口。烏洛部馭獸的初衷是為了讓獸群幫助自己狩獵,狼群不是兵将,它們的狩獵方式隻有瘋狂的撕咬。所以,世子馴養這些屍狼不是為了逼皇上退位,而是想要血洗皇城。”
遠處的狼群在風沙中不斷沖撞着客樓大門,身後走廊裡還有住客們焦灼不安的議論聲。圖坤手扶着窗沿,凜冽的寒風吹得他倍感心驚。
就算北漠商隊今日不踏進這座客棧,就算他們僥幸在途中避開了狼群,但誰能保證他們能趕在狼群之前回到皇城?
就連皇上都未曾察覺出世子的陰謀,他們就算趕在狼群之前抵達皇城,又該如何勸說自己家族上下三百口人,在除夕将近時匆忙收拾行李,放下一切離開皇城避難?
沒有人會相信他們。
就像在狼毒事件之前,沒人會相信僅僅隻是一群四腳畜生,就能把他們圍困在客棧裡一樣。他們的家人一定會以為他們瘋了。
“……到時天下傾覆,亂世之中,賀蘭一族又能逃到哪去?”圖坤望着茫茫沙霧,任憑沙礫砸臉,也沒側身避開,“我們無處可去。”
“今日客棧裡所發生的一切,便是皇城将要面臨的險境。”賀蘭圖長發随風掀起,她攏住狐裘,說:“亂世将至,沒人能獨善其身,我們誰都逃不掉。表哥,沒有人能保護我們,我們隻能拿起手裡的刀劍去對抗狼群,我們的身後還有家人,我們不能再往後退了。”
濃雲遮擋殘日,烈風叫嚣狂舞。
圖坤合上窗,說:“刀劍割不斷它們的脖子,青雄寨追殺陳晔也并非是因為他能打。”他按緊腰側的刀柄,側過身看向賀蘭圖,面目沉肅,“阿圖,其實還有另外一種對抗狼群的辦法,告訴我,那個辦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