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離淮看着葉星,說:“但事實上,那些受傷的訓練者根本沒辦法活着離開南陽王府。因為這些‘屍體’在離開南陽王府前,都會被那些暗衛再補上一刀,為的就是防止有人借機假死逃離皇城。”
“他知道這個事實後沒多久,就被世子派去了煉藥場。回來後……”葉星輕輕碰了碰額角,沒再說下去。
沒人說得出成為藥人對于白小星來說,究竟算不算是因禍得福。
白小星所有記憶因為藥毒的蠶食而錯亂丢失,為了填補記憶的空缺,那些為了抵抗絕望而編織的幻想便成為了他記憶中的一部分。
比如說,他忘記了自己在得知真相後崩潰到奪劍沖出院子,想要和世子同歸于盡。隻記得自己在練武場上‘救’了很多人,他們或許已經過上了向往已久的生活。
但即便再如何逃避現實,白小星潛意識裡依舊會做着和從前一樣的舉動——他會在拔劍時,習慣性地去攻擊對方的肢體部位。哪怕他已經不用再去練武場和同齡人厮殺。
這是現實與夢境相互撕扯的“後遺症”。
宴離淮沉默片刻,道:“你懷疑宴知洲會利用白小星記憶錯亂這一點,把他變成安插在你身邊,監視你的眼線。”
“沒人知道他的記憶究竟哪一部分是真實的,哪一部分是構想的。”葉星晃了晃白瓷杯,看着酒面浮起的漣漪,說:“他既然能把自己幻想成拯救别人的希望,也很有可能會把世子幻想成把收留他們、撫養他們長大的好心人。”
這種被過度僞造的記憶其實是非常矛盾的,如果仔細深想的話,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漏洞百出。譬如說,既然他要拯救那些身處煉獄的訓練者,又為什麼把世子歸類為“好人”?難道不是世子才是導緻他們人生不幸的罪魁禍首嗎?
但白小星永遠不會在意這些,也不會去深究這份記憶的殘缺。他已經習慣了這種逃避現實的感覺,似乎隻要他不回頭看,就永遠不會記得那段讓他理智徹底崩潰的絕望。
況且,葉星不僅僅是因此才懷疑白小星的。
自打他們進入這座客棧後,葉星所透露的每一個線索,白小星都知道。因為他的“單純懵懂”,葉星對他沒有太多防備,哪怕得知内鬼藏在龍潭之間,她也一直以為,那個内鬼一定是龍潭中最不起眼的存在。
就像陳晔那樣,隻有把自己的身份特征降至最低,才能更安全地在暗處監視對方。就算對方有所起疑,也無異于海底撈針,況且在探查他們身份的過程中,很容易打草驚蛇。
所以,葉星一直覺得探查内鬼是一件非常棘手的麻煩——直到今夜,她發現龍潭镖局的内鬼竟然會和禦光派聯手。
這是青雄寨至關重要的底牌,能和他們聯手的人,必然對客棧的一舉一動都足夠了解,甚至會利用自己的職權幫禦光派掩蓋身份。那麼這個人一定不會是龍潭镖局的邊緣人物。
如果再順着這條線索繼續深究的話,白小星是最可疑的那個。
從最開始問葉星和客棧老闆的關系,到後來在藥庫被毀時第一時間到場和宴離淮對峙,以及經常打着送飯的名義去嚴探查葉星的活動。
剝去記憶混亂後“天真單純”的表面,他的每一個舉動都變得極具目的性。他和葉星、沉洛、淩息相處多年,他足夠了解葉星,也因為那層記憶混亂的僞裝,可以安然無恙地潛伏在葉星身邊。
他是内鬼的最佳人選。
屋内氣氛變得有些微妙。
葉星收回思緒,看向他腰間,用指尖隔着紗布輕輕觸了觸傷處,“……你其實沒有殺白小星,對吧?”
宴離淮握住她的手,微微歪頭,說:“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葉星擡頭看他,“意味着白小星壓根就沒動手傷你。内鬼并不是他。”
“他傻得徹底,你太高估他了。雖然我不知道他具體經曆了什麼,但那場變故,讓他根本沒辦法下死手殺人。宴知洲絕對不會重用這種被陰影束縛住手腳的人。”
宴離淮抽走葉星手上的酒杯,遺憾地說:“你的這場試探,選錯人了。”
“……不,這步棋我沒走錯。”葉星身體微微後仰,望着窗戶。此時已至卯時,外面風暴減弱了些,一縷寂淡的晨光穿過雲層沙霧,朦胧地照進房間。
“如果白小星不是内鬼,那就意味着,引導他做那些反常舉動的人就是内鬼。”晨光将她的面容照得蒼白,她說:“湊巧的是,白小星還活着的朋友,隻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