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者中有人存有異心并不奇怪,相反,這種人很多。但這麼多年以來,真正能逃出南陽王府的人,隻有兩個。
宴知洲最懂馭人之術。為了不讓訓練者聯合起來,他會故意将兩個關系甚好的訓練者分配到一個擂台上。默認了那些訓練者為了能獲勝,而故意在比武前一天往對方的飯菜裡偷偷下|藥,或是在對方的枕芯裡紮滿毒針。
如果那些所謂的親朋好友,最終會為了活命而背叛你,你還能将自己内心的真實想法告訴别人嗎?
所以南陽王府的訓練者是獨立而無助的個體,他們就如同宴離淮所說的一樣,無親無故,野鬼一個。他們不敢去相信别人,更不會去依靠别人,縱使有想要逃出南陽王府的念頭,但因自身力量的渺小,這些想法隻能壓抑在内心的最深處。
身處在血腥和死亡籠罩的深淵中,這些想法最終會變成吞噬他們的惡魔。無一例外。
因此南陽王府的訓練者裡造就出了兩種人:徹底封閉自己的情緒,變成麻木呆讷的殺人傀儡。和為了發洩沉壓在内心深處的情緒,在練武場上以虐|殺對手為樂的殘忍暴|徒。
在這種朝不保夕的日子裡,生命就變得尤為貴重。所以葉星完全不理解,為什麼還會有人明明已經擺脫了死亡的籠罩,卻還還要固執地一頭再紮進去。
隻是為了救出所有訓練者嗎?
訓練者們當然想離開南陽王府,但離開的前提是彼此信任,相互合作。他們踩着同齡人的血肉屍骨長大,早已忘了信任這兩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就算他們想要試着相信别人,也會在下一刻危機到來時,毫不猶豫地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摧毀對方。
這是刻進骨子裡的求生本能。
葉星是這樣,宴離淮也是這樣。沒人能掙脫這種本能。
他們早就爛在地獄裡了,根本不值得救。
葉星五指緩緩收攏,紙條在掌心中揉皺成一團。
“可惜,瓷器内藏着的紙條隻有這些了。”
正當葉星思緒遊離時,宴離淮忽然開口,指了指她腰間,漫不經心地說:“不過,埋藏那張紙條的瓷器外部有明顯裂痕,但藥毒保留相對完整……看樣子不像是有人從裡面抽走了字條。”
就算要拿走字條,也會兩個一起拿走,完全沒有留下一個的道理。
但偏偏最關鍵的線索卻消失無蹤。
那個“骨”字,究竟意味着什麼?
葉星看着手上褶皺的紙條,目光變得有些微妙,“……他想要摧毀這些秘密?”
他背負着這道沉重的枷鎖走了近十年,為什麼臨到關鍵時刻要摧毀這些?
“倒也不全是,”宴離淮說:“那白瓷擺件一摔就碎,他若是想毀了,往地上一砸就行了。但是他卻猶豫了。”
所以瓷器外殼才會有一道明顯的裂痕,卻不至于完全碎裂。
天邊濃雲随風飄動,遮住了那輪彎月,黑夜的陰影如濃霧般從四面八方聚攏而來。
葉星望着遠處徹底隐匿在黑暗的沙石群,沉吟不語。
半藥人之所以把紙條藏在藥毒中,防的便是訓練者以外的人。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他壓根就不會去主動損毀那些秘密。
除非……
葉星沉聲道:“他發現了客棧内有訓練者。”
這其實很令人匪夷所思。
那半藥人逃離南陽王府時,他們不過才十來歲,彼此之間完全沒有任何交集。更何況小孩子十歲正是外貌變化最大的時候,再加上龍潭镖局的人出行在外會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那半藥人不可能光憑外貌就能斷定他們究竟是不是訓練者。
葉星轉頭看了眼宴離淮。
他們這些人裡,其實就屬宴離淮的容貌變化最大。
因為年少時無法壓抑對血腥味的排斥,宴離淮的身體一直處于羸弱狀态,比同齡人要矮上半個頭,身子瘦弱單薄,瞳色也比現在稍淺一些。
如果他能認出宴離淮是南陽王府的二公子,重生一世的宴離淮不可能毫無察覺。
“……不對。”葉星倏然意識到了什麼,“那半藥人若是真想救出訓練者,在得知客棧内有訓練者時,他不可能會去急着銷毀秘密。”
宴離淮點了點頭,順着她的話說:“他害怕秘密會暴露。他很惶恐不安。”
“他在害怕訓練者。”葉星收攏掌心,對上宴離淮的目光,沉靜地說出那個彼此都心照不宣的答案:“因為他意識到了,我們這群訓練者裡,藏着世子的人。”
繁星和蒼月徹底被藏匿在濃雲之中,蒼茫夜風平地席卷,漫天塵沙猶如黑暗中躍舞的鬼魅,跳脫着往遠處沙石群中奔去。
葉星擡眸望着雷暴醞釀的天幕,凝聲說:
“我知道是誰殺的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