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日穿透層層雲霧,一縷淡冷的光線透過窗戶傾洩而至,猶如一道虛幻缥缈的屏障,不合時宜地落在兩人之間。
葉星看着眼前的少年,盡管意識到這其實都是幻覺,但在片刻後還是回答:“别自作多情了,我的眼睛受傷和你又沒什麼關系。”
“……是嗎?”少年放下手,有些失落地說:“五年沒見,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冷淡啊。”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惹人煩,”葉星面無表情道:“甚至連我中毒産生的幻覺都不是外面那群狼,而是你。”
“這毒素所産生的幻覺,影射的是人内心深處最恐懼、最不願面對的事物。就比如說樓下那幾個無故發狂的人,他們眼中的幻覺是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被群狼圍攻的景象。”
少年身量極高,蹲下時也要比葉星高出那麼幾分。他單手托着下巴,幾縷垂在眉眼前的額發遮住了潛藏在瞳眸深處的攻擊性。
“你并不怕狼群的突然圍攻,你以酒刻意逃避的沉洛也并不在這裡,”少年頓了頓,微笑着問:“難道你不好奇嗎,你究竟為什麼會看到我?”
葉星手指動了動,看樣子是想拔刀,不過最終還是忍住了。她邊撐地起身,邊道:“幻覺本就千奇百怪,我體内有藥血,能讓毒性産生變化再正常不過。”
說着,她起身往外面走去,少年背着手站在原地,問:“這麼急着出去做什麼,老朋友相見,不想跟我多聊聊嗎?比如這五年裡我都做了什麼?”
葉星掀開白紗簾,“真抱歉,我對你的事毫無半分興趣。”
“出了這扇門你會死的。”
葉星轉頭看了他一眼,“我留在這裡不會死嗎?”
少年聳了聳肩,實話實說:“會死的……快樂一點?”
葉星果斷推開房門向外走去,然而在看清眼前的畫面時,腳步猝然一頓。
——隻見門外的一切景象竟無端變成了昏暗沉寂的地牢。濃烈的血腥味猝不及防撲鼻而來,葉星微微皺眉,本能地擡手扶向身後雙刀,然而腰後卻空無一物。
染血的鎖鍊搭在大開的牢門上,寡淡的日光照進在爬滿青苔的角落,四五個身穿黑色勁裝的年輕人執劍站在地牢中央,圍成一個圈,鮮血順着他們腳下的青石磚縫向四周緩緩流淌。
緊接着,那幾個年輕人慢慢轉頭看向葉星,各個神色麻木冷漠。他們後退讓出道路,隻見他們中央,赫然躺着兩道鮮血淋漓的身影,其中一人身上插着一把長劍,另一人脖子上則有道觸目驚心的割痕。
葉星意識到了什麼,猛然回頭,果不其然,屋内的景象也都變了樣,那擺放着各種藥材的雅木櫃的位置已然豎起了一具刑架,旁邊是擺滿各種刑具的長木桌。一位身穿雪色錦衣的男子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葉星:“……世子殿下?”
那男人慢條斯理地放下手中茶盞,擡眸看了她一眼,俊秀的面容半隐在陰影中,看不清情緒,“葉星,這次就由你來行刑吧。”
葉星一寸寸挪動目光,隻見那位少年不知何時被綁在了刑架上,身形也變得矮小清瘦,看樣子不過十來歲。他身上黑衣被鞭子抽得破爛,頭微微垂着,一縷發辮恰巧搭掃在鮮血淋漓的傷口上。
塵封的年少記憶在腦海中轟然發散,葉星瞳孔下意識縮緊,一股莫名的恐慌感在心底肆無忌憚地蔓延,她恍惚後退兩步,卻被人輕輕按住了肩膀。
葉星艱澀地重複着年少時自己曾說過的話,出口的嗓音卻如孩童般稚嫩:“他是世子的親弟弟。”
世子冷嗤道:“他擅自毀壞我的藥人,如果他不是我的弟弟,我早就殺了他了。”
“三日後宮内會舉辦秋日宴,”葉星道:“他若是受傷,皇上必定會詢問,到時他必然會告發世子。”
世子不以為然,“那就不要讓他去,反正他閑散慣了,随便找個染病卧床的理由瞞過去就行了。”
“可……”
他自身後握住葉星的手腕,将淬了毒的匕首放到她的手中,打斷她道:“放心,隻不過是讓他吃些苦頭長點記性的毒罷了,這北漠來的狼崽子命硬得很,傷不了他的性命。”
葉星握着匕首寸步未動。
外面的濃雲徹底遮住了日光,刑房再次陷進一片陰影之中。陣陣涼風順着天窗呼嘯而過,如同野鬼嘶啞的尖笑在耳畔回蕩。
就這樣僵持了半晌,世子偏頭看向她,“葉星,你在猶豫什麼?”
她在猶豫什麼?
明明這五年來曾無數次想過,如果時間倒轉,她會不會做出和以前截然不同的選擇,果斷舉起那把匕首。
“你是我最得意的訓練者。”世子按住葉星的肩膀,指間一寸寸用力,“無論是膽識還是武學,他們皆不如你。但想要往上爬,需要的不止是這些。”
葉星想要開口說些什麼,然而不論如何竭力,卻隻能麻木無聲地重複着年少時的舉動。
“你要記住,恐懼,是人最大的敵人。”世子湊近葉星耳邊,嗓音平淡清和,然而此情此景下,那聲音和惡魔的低語沒什麼兩樣:“而猶豫,會在關鍵時刻要了你的性命。”
“無論是親人還是朋友,他們都是你前進路上的絆腳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