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不着急，先把已經來這邊的安置好，打個樣。”陸昭昭說：“人家是友情幫忙，我們也得拿出态度……呼……一千五百人……大工程啊。也不知道這其中能有多少人，是可以送回家鄉的。”

“我看難。”何櫻敏道：“做好長期收留的準備……契書我也在和安馨他們拟定了……這事你别管，我們來處理。”

“喔……”

陸昭昭扁扁嘴。何櫻敏說的，是讓被救出的受害者簽還款合同——這些救助，并非全然無償的。雖然一開始對于這件事，陸昭昭極力反對，認為這些可憐人已經很苦了，怎麼還能這樣對待他們；但何櫻敏卻據理力争，巫岐也在思考後投了何櫻敏的贊成票，原因無他——

【升米恩，鬥米仇。】

有時，分明救了人，卻會被纏上、被憎恨。這似乎有些反直覺，卻是再常見不過的一件事。巫岐在過往的經曆中，已遇到過很多次這種事了，他至今也不太明白到底應該怎麼辦才好；何櫻敏卻很懂這其中的分寸，或許是因為，她正是從泥潭裡摸爬滾打起來的人，也極其清楚這種正在掙紮的人，那因環境而扭曲了的心理。

【一味的給予，不是真正的拯救。】她說：【救了人反倒被憎恨……安濟會不能冒這樣的風險，這也不是良好的運營模式。昭昭，我知道你想救人，但隻靠你們資助，安濟會是不可能一直撐下去的。】

陸昭昭看着她，又看看其他人，最終，同意了何櫻敏的提案。也把這件事交給了何櫻敏和巫岐來處理……她太容易心軟，陸昭昭自己也知道，所以不如交給更專業的人，來衡量這其中的尺度。

自然，就算是還款合約，由于安濟會的慈善組織性質，條款是非常寬松的，且提倡打工償還……何櫻敏認為，這或許能成為今後安濟會補充人手的一大途徑。不過這個方案還沒有完全敲定，陸昭昭也沒了解太清楚。

她舉起雙手：“總之，需要投資，就找我。”

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在寒冷的天氣裡變出一團漂浮的虛幻棉花糖。陸昭昭思考着：

“物資還得多備一點……我看新鮮蔬果不太夠，蛋奶也缺。”

“在着手收購了，建房也在推進，現在天地迷陣那邊修士多，很好招工。”何櫻敏道：“先建住房……學堂也跟進吧。醉生樓來的都是好苗子，一多半都認字，老師有着落了。”

“之前曙光鎮的掃盲班辦得如何？”

“隻能說還行……原來十影鎮那些人是很積極的，但後來并進來的就不好說了。”何櫻敏道：“孩子們倒是都進步斐然……我已經挑中好幾個好苗子，就等将來吸納進來。”

陸昭昭“嗯”了一聲，說：“盡可能多選女生。”

又遲疑：“……這麼偏愛女孩，會不會有些不妥？”

“沒什麼不妥，此地民風重男輕女，已成陋習，不用力掰一掰，是不行的。”何櫻敏道：“正好東勝神洲來的這些女子，或許能帶來不同的風俗與文化……再說，偏心女孩又如何？你是女子，我是女子，我們不偏心女子，難道偏心男的？”

陸昭昭被逗笑了：“也對哦。”

她看向遠方，連綿的山脈；忽地生出一股豪情，用力一揮手臂。

“我要新風自此伊始！自我伊始！！”

她喊：“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婦孺俱歡顔，風雨不動安如山——”

她要不斷、不斷地向前奔跑，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情！這樣的話，這樣的話——

總有一天，那理想中的世界，也可以降臨吧。

-

一月三日，魔域方面傳回訊息，此戰，大捷。

陸昭昭高興極了，簡直要給她見到的每一個人一個大抱抱；不過很快，所有人就都陷入了忙碌的地獄——

此行，共計救出一千七百四十九人，加上之前救出的人數，已突破兩千人的數值，比當初十影鎮之災的幸存者還要多。突如其來的大量需要救助的兒童與傷者，給安濟會方面造成了極大的壓力；陸昭昭更是連軸轉，徹底連飯都不吃了，終于在忙碌許久之後，暫時接收了這龐大的人口。

如此之多的人，當然不是玉憐香幾人就能護送回來的；還多虧了九幽商會自己的法寶——人種袋。自然，不是鼎鼎有名的、上古時代的神器，隻是同名的、魔域特有的一種法寶，可将活人收入其中。

這種法寶在修仙界是很少見的，常見的儲物道具乃至可以收納靈寵的靈寵袋，都是無法收納人類的。這就像主仆契約，能在人和靈寵間生效，卻不能在人與人之間生效……

當然，魔域有繞過這種限制的法子，才會有血奴之類的存在……姑且不表。總之，借着人種袋的功勞，他們帶出這一千餘人并沒有花費太多功夫，反倒後續安置起來頗為麻煩……

“已經刨除掉一批人了。”玉憐香揉着眉心：“像那些已經入道的爐鼎、無傷或隻是輕傷的成年魔域居民、還有不願意跟我們走的人……都送去魔域較為安全的地帶了。入道的魔修就不能帶出來了……沒有魔氣供給，他們會很難過。”

一旦在魔域，吸收魔氣而入道，就會直接成為魔修，無論有沒有做過惡事。這些人若是帶出來，沒有魔氣供其修行，修為又還很低，勉強吸收靈氣的話，對本人而言是一種近乎酷刑一般的折磨。

所以玉憐香等人，還是刨除掉了一大批沒法帶出來的人，才帶回了這個人數……可見魔域一場大型拍賣會，受害者人數之衆多。據玉憐香估計，如果算上在這之中死亡的人數，恐怕一場拍賣會，單是無辜凡人就要死傷上萬不止。

“我們救出來的，隻是還活着的。”玉憐香道：“那些作為材料被販賣的……唉。”

可以看出，魔域之行對他而言沖擊極大。陸昭昭完全能夠理解——她隻是清剿了九幽商會幾個微不足道的據點，見到了那黑暗産業鍊的冰山一角，都心緒難平了許久；很難想象，直面那樣的人間地獄，玉憐香等人，究竟是什麼心情。

她安排了功臣們去好好休息，待過上幾日，再籌備慶功宴，論功行賞；當然也沒忘記作為戰鬥主力的司空琢——不過，等有空和他聊聊具體過程時，也已經過去了好幾天；而司空劍尊的表現，也相當古怪。

“終于騰出空來了？”

見她來，司空琢挑挑眉。擡手，抛給她一個儲物袋。

陸昭昭不明所以：“這是……？”

“有人讓我帶給你的。”

“有人？”

陸昭昭不大明白。她的親友，已經都聚集在這裡了呀？連騰簡都回來了……還能是誰，有那個面子讓司空琢帶東西？她好奇地掂量一下，感覺裡頭東西恐怕很多，沉甸甸的；試探着用靈識觸了一下，沒有認主，掃一眼，被堆積如山的玉盒、靈石給震了一下。

“這、這是——”

司空琢終于轉身，直視着她。那目光裡，也帶了些許困惑，和審視。

“這次行動，格外順利。”他說：“我本來以為，是因為魔域現在本就隻有小貓兩三隻，加上這段時間其他勢力對九幽商會的圍剿……”

陸昭昭迷茫地看着他，安靜地聆聽。

“——直到我殺到核心，在那裡看到了這個，和——”司空琢點了點陸昭昭手中的儲物袋，頓了頓，道：“九幽商會主人的，項上人頭。”

少女一點點地，睜大雙眼。

“沒錯，人頭。”司空琢道：“在我殺進去之前，他就已經死了。有人殺了他，和其他的商會高層，然後把頭擺在那裡，放了這個儲物袋，和一張字條——”

字條上寫着：

【贈陸離。】

“昭昭，你如實跟我說。”司空琢看着她，雖然還帶着笑，眼神卻很凝重：

“你在魔域，還交了什麼了不得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