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花!】
不知為何,隻是看着他,她就完全能理解那種執念……【憑什麼我跳得這麼好,你給别人兩朵花,卻隻給我一朵!】……大概是這樣的感覺。盡管一道目光并不足以傳達這麼複雜的訊息,可她就是懂了。或許……或許那種旺盛的不甘與戰意,實在是會讓她想起另一個人,另一個……非常可愛的人。
想起那個人,她笑起來。倒是不至于代餐,卻更認真地看過去。心想:舞跳得好的孩子,是該得到更多獎勵的。飲完碟中酒,正想要扔花下去,便聽到一聲熟悉的鳳鳴。
“——”
非常有穿透力,笙笛一樣的聲音,一下将鼓聲和歌聲也都蓋住。下一秒,有什麼極其絢麗的色彩從空中降臨,青年赤足落下,懸浮在離地幾寸之處。
他擡起雙目,眼皮上的金箔閃閃發光。眼下畫了兩條紅痕,順着眼尾走了一道;劉海撥到兩邊,眉心也繪了赤色的花钿。
他的唇上,點了一點口脂,顯得越發豔麗;面上點了少許細碎的寶石,與那層層疊疊、華麗異常的禮服,相得益彰。
他難得地顯露了羽翼。
赤色的羽翼在空中輕輕擺動,青色的羽毛仿佛帶起淨火。頭戴如樹枝般纏繞的冠冕,延伸出去的部分好似文玉樹,又好似太陽的盛光。
陸昭昭看着他,一時被迷了眼睛。
“亭……曈。”
她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盛裝打扮的樣子。也從來沒有想過,他打扮起來……會是……這個樣子。多麼的美麗,多麼的……神聖。假使這世上真有一位太陽神君,那他的樣貌,合該就是如此模樣。
是宛若太陽的神明,煌煌降臨。
而此刻,這神明凝望着她。
他的眼瞳還是黑漆漆的,其中的溫柔,卻已流淌出來,曼妙地将她纏繞。認真地凝視了少女片刻,青年微微欠身,擡起手臂,足尖輕點,以一種輕柔而不失穩定的力道,将身軀旋了半圈。
他開始跳舞。為心上人的一舞。
此時,此刻,再沒人去看那隻赤色的小雄鳥了。他的光彩,已全面性地被鳳皇所壓倒,變成一朵可憐的,被掃到角落裡的花。整個舞池,整個場上,乃至整個九重雲阙,唯有一道身影,唯有一道歌聲。
“皎皎鳳翎,栖吾之庭——”
他唱道:“振翼九巡,難觸雲英——”
我本是神君鳳凰,居于雲阙之中;于塵世中幾重往返,卻無法觸及夢中的仙境。
“有美清揚,炳炳煌煌;願奉瓊枝,築彼巢梁——”
我遇到一位女子,如太陽一般的耀眼;我願意以瓊枝築巢,博得她的歡心。
“灼灼鳳羽,耀彼中澤;七弦既張,君可同瑟?”
向你展現我的羽翼,它們的光輝如此美麗;我已向你展露了真心,你可願意與我合鳴?
“有美靜姝,月照素襟;碧梧已備,求其同心——”
我遇到一位女子,如月華一般的動人;我已做好求娶的準備,隻求她能與我同心。
他既唱,且舞,旋至她的面前,伸出手來,邀她共舞,也像邀請她,與他度過餘生。當他深情的目光落下,又有誰能夠拒絕這位神君?少女輕輕地眨眼,不知不覺,伸出手去——
然而,在她握住他的手之前,将視線阻隔的,是一把驟然飛來的泥金扇。
扇面之上,“逍遙自在”四字一閃而過。随之響起的,是另一道歌聲: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燈火瑩瑩亮起,竟是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小型孔明燈。它們扶搖而上,随着同樣悠揚的阮聲與歌聲:“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點點星火擦過身周,抱阮的公子擡手收下飛來的泥金扇,撥動琴弦,蕩起梨花,無形之中封住了鳳凰的動作。
“蛾兒雪柳黃金縷——”
公子擡眸,望向少女。一雙桃花眼,溫柔多情,若論愛意,不比鳳凰少上半分,而若論樣貌——他的容光,也絕不輸鳳凰。盡管他今日的打扮,不如鳳凰豔麗,反倒很素雅,是一襲白色道袍,外罩繡有紫金花紋的素紗蟬衣,長發約莫一半束起,束以月白發冠,一道織錦抹額繞在發間,金絲在飛起的鬓發中若隐若現。
搭配他那多情風流的眉目,卻實在是佳公子中的佳公子,世上第一等神仙人物。若說亭曈如光耀的旭日,太陽神君一般的人物;那他便是風雅的皓月,恒我神君一般的浪漫且皎潔。
而當他看向她——當他看向她,就好似那奔月的人兒,又為她重回人間。好似那高高在上的月亮仙人,獨向她一人而來,他溫柔的、缱绻的目光,隻為她一人停留。
“笑語盈盈暗香去……”他撫阮而唱:“衆裡尋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如今自然不是上元佳節。可那飛舞的星火與燈光,卻幾乎一下子把陸昭昭拉回多年前的那個元宵節。讓她回到那個,驟然被照亮的沙灘,讓她的心,也蓦然亮起。
回到那個他一下撞進她眼中,撞進她心裡的時刻。回到那處煙火人間,他伸出手,她接過柳棒,将那隻屬于凡人的浪漫與薪火傳遞。
【蓦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她想起那盛放的火花,他亮晶晶的眼;想起那坐在屋檐,暢談的有關宇宙的所有幻想;想起十三個飛向太空的機關,想起知音難覓,想起他的笑,也想起他的哭。
想起他抱着她,把頭枕在她的肩上:
【我也會記得你。】
想起明明怕死的他,為她不惜一切。
【……怎麼能讓你一個人面對危險啊。】
所有的聲音與景象,一下就離得很遠。唯有他的身影,離得很近。近到她完全可以想象得出,他眼瞳裡一定滿是她的倒影;近到她又聽到自己胸膛中,有什麼在躁然鼓動。
“——”
她伸出手,幾乎想去撫摸他的面龐。可五色的流光,再次抓住她的注意力。
鳳凰分毫不讓,震退了那些靈力化作的星火,喚來盛着五色流火的琉璃盞,與孔明燈相互角逐。他引亢高歌,蓋過了阮聲,羽翼飛展,壓過對方的容光。
玉公子也半分不退,撥弦三聲,攔下琉璃盞;以星光作綢,将一朵香花簪在她的發間。
歌聲與歌聲,鳴唱與阮音,舞蹈與燈火,有形與無形的對抗。不帶任何硝煙,未有兵戈相向,一人一鳳之間的争鬥,卻已臻白熱化。這不是一場戰争,卻更似一場戰争,無法退讓,絕不放手。
無論是祂,還是他,都想要得到,一人的心。
“……真是。”蕭聿望着這一幕,沉默半晌,看向花容時,那意思不言自明:靠你了,上去跟他們鬥舞。
花容時:“……”
他微笑道:“……你是不是有點太高看我的舞技了??”
他會是會,跟那倆鬥,認真的?
這對好損友大眼瞪小眼,在這自己完全不擅長的方面,也隻能望洋興歎,留給這一人一鳳發揮了。不甘心當然不甘心,但又有什麼辦法呢?隻能道一句“技不如人”……
“……這不是也會着急嗎。”蕭聿低聲哼道:“還真當他什麼都不在乎。”
先前指點他和花容時的時候,玉憐香可謂十分潇灑自在;結果人家亭曈鳳求凰時,這人倒終于坐不住,抱起阮就沖上去了。可見他也不是那麼的大度,不過是面對有把握的情況才會保持風度,心上人一有真要被搶走的苗頭,馬上就方寸大亂,恨不得孔雀開屏,要使盡渾身解數把她留下來。
這可真是……哼。最風流的佳公子,最逍遙的大修士,竟也有這樣一日。但蕭聿一點兒也笑不出來。他不想嘲笑玉憐香,他隻恨自己不像他,通曉百家百藝,能在此時正面對上鳳凰,競歌鬥舞,不落下風。
簡單來說——
開屏倒沒什麼,就恨自己沒那個開屏的本事!!!
說羨慕也好,嫉妒也好,蕭聿反正是隻能歎氣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上邊兩個還在鬥,看着勢均力敵;少女也尚未做出選擇,或許不會做出選擇也說不定。
可這卻其實,也正是叫人擔憂的一點。
“昭昭她……想必很為難。”
花容時說出了這份擔憂:“她好似不太擅長處理這種争端……”
平日裡,全靠端水;可眼下,難道還能一碗水端平?自然,他們的求愛都絕無強制之意,彼此的相鬥,也都十分有禮,絕不波及少女,也不強行将她攬到身邊,最過分的舉動,也隻是為她添上一朵香花。
他們不求她做出選擇。可這恰恰正中她的軟肋——
那個女孩,太過心軟。
如果他們鬥上了頭,非要她如何如何,她說不定還會生氣;可他們隻是競相地,袒露自己的心意給她,那她反而會不知所措,不想去辜負任何一方。
還是說……面對此情此景,她的心已有偏向?
所有人都默默地關注着那女孩的選擇。而陸昭昭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