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兄怎麼了?”
陸昭昭擡頭看,才發現蔡陽漫竟迎面走來,登時很驚訝:“漫漫,你怎麼——”
“你這麼晚也不回,我又正好閑着,想着來接一下你。”
蔡陽漫笑了笑,自然地接過她手中的食盒:“還是問了玉前輩才知你去了心意樓……唔,這是打包的靈食麼?”
陸昭昭笑起來:“對咯!可惜這裡賣的靈食隻有那幾樣,我都點了一些,給大家嘗嘗!”
手裡是一些新鮮的,拿回去給大家品嘗。她還又預定了一些,之後要托玉憐香送去給安濟會的大家做員工福利呢!靈食非但好吃,還有助修行,曙光鎮的靈氣稀薄,給何櫻敏等人想法子補一補是應該的。
也不能為了慈善事業,耽誤大家的修行!
他們走在回程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談。不少人向他們投來目光,不過并不算明目張膽,顧及着基本的禮貌,陸昭昭也隻當沒看到。
隻偷笑着跟蔡陽漫說:
“我們幾人很養眼呢!”
怎麼不是呢?她也罷,和她六七分像的蛋黃酥也罷,蔡陽漫、亭曈……馬上能組隊出道了!就算在美人如雲的修士群體裡,也能打得不行,金字塔尖的級别。
被人看兩眼,是再正常不過的。蔡陽漫倒是歎口氣,郁悶:“……真是閑得,有關注外貌的功夫,不如多琢磨修行。”
在容貌這方面,他顯然也飽受困擾。不過說話間,陸昭昭注意到,蔡陽漫的目光有些遊離,好似在人群中搜索着什麼。
“……漫漫在找什麼?”
“啊……”蔡陽漫收回眼神,有些遲疑:“……方才過來找你時,好似見到個熟人,隻他走得太快,沒追上。”
又搖搖頭:“……罷了。想必是我看錯了。”
他的那位友人,失蹤這麼多年,早已兇多吉少。又怎麼會出現在此處,正正好給他碰到呢?
可是——可是——
……可是,蔡陽漫又禁不住希望、企盼,企盼友人仍好好地活在世上的某處,企盼能有再見面的一天。
隻是現在……
他看向身側,女孩帶着一點好奇,一點擔憂。蔡陽漫心中便是一暖。
“……走吧,回家。”
-
騰簡倒是并未關注,那幾乎與自己擦肩而過的人。他滿心想着趕緊去抓阿修……不知有人曾尋找他的身影,不知這世上還有人記得他。
他自己都快忘了他的過去。這不僅僅是出自避免去想的主觀意識,更是出于本能。
身體會為了保護自己而選擇遺忘。
所以對騰簡而言,并不存在那樣一個插曲。對騰簡而言,幸運的隻是,沒過兩個時辰,他還真找到了阿修。
對方基本上沒刻意隐藏。
不似過往狡兔三窟、滑不溜秋,這次他就那麼大刺刺地歪在離會場有段距離、荒郊野外一棵老樹上。老樹不高,幾近枯死而佝偻,旁邊有一灘小水窪,堪堪映出稀疏的星子。
阿修已沒頂着騰簡的臉,換了副陌生的少男模樣,也不知又是偷了誰的身份。整個人半靠半躺在老樹最大的樹杈上,叼一根草葉,看月亮。
騰簡幾乎想也沒想一拳砸出去——
“啧。别鬧。”阿修甩出符咒:“我現在煩得很,不想打架。”
他平日裡不怎麼用符,可見此時的确心煩意亂,隻想趕緊了事,連靈犀玉牌也抛出來:“拿走拿走,有多遠滾多遠,别煩我。”
騰簡以靈力接住玉牌,檢查幾遍,才用符紙包好,再放進玉盒,才收進儲物袋,順帶将陸離送的胸針也細細收好。阿修雖然沒看他,嘴角卻是一抽,翻個白眼:
“……誰稀罕動手腳似的。”
騰簡冷笑,擡腳把本就枯死的樹給踹斷了。
阿修:“???”
他當然不至于因此摔跟頭,卻着實給激出了火氣,幹脆反手抽刀,閃身而上:
“給臉不要臉……打架是吧,我奉陪啊?!”
他倆就那麼碰撞在一塊兒,即刻扭打起來,簡直像兩頭厮殺的獸,恨不得從對方身上撕下骨肉,将其生吞活剝。一拳一腳,一招一式,竟都毫不留手,好似有什麼深仇大恨一般,絕沒有任何情面可言!
他們之間,也的确并沒有“同伴情誼”那種,對魔修來說根本不存在的東西。
有的隻是暴力。
純粹的、原始的、滿是破壞欲的暴力。
枯枝折斷,脆響驚飛了夜枭;靴底踐踏,水月裂成了銀屑。指骨撞上顴骨而發出悶響,血肉與血肉以一種殘暴的方式互相折磨。阿修咬住騰簡的腕脈,犬齒深深嵌入皮肉之中,騰簡掐住阿修的頸側,手掌的青筋赫然暴起。
水窪裡的血越積越多,黏稠到令人作嘔。誰也分不清,誰撕開了誰的舊傷,誰又為誰添了新疤,就好像他們也分不清,這突如其來的厮殺究竟是出自對彼此的忌憚與憎惡,還是純粹的,純粹的——
為了宣洩,某種無法以言語表達的情感。
月亮映在水窪裡。騰簡映在水窪裡。阿修映在水窪裡。血色濃稠,他們三個都被困住了,像瀕死的魚。
當二人倒下的時候,也像瀕死的魚。
此刻,萬籁俱寂,四下無聲。連蟲鳴也歇了,唯有戰後劇烈的喘息,還山風一樣在響。
阿修躺在地上,胸口劇烈地起伏着。他竟也懶得起身,就那麼躺在那裡,忽地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了半晌,才道:“有酒沒?”
騰簡通常不給他好臉色,這會兒卻也懶得計較,随便從儲物袋甩出個酒壇,被阿修一把接住,往嘴裡灌。
“就不怕我毒死你?”
“你這酒是我賣的。”
“??”
阿修又大笑起來,跟個神經病似的。過了會兒才說:“太淡。”
他把酒壇甩回去,騰簡也不接。任其碎在地上,自己卻又取了壇酒來。
“……的确是淡。”
“就跟你說了,便宜沒好貨。”
阿修道。咳嗽了好幾聲,咂舌:“真酸啊。”
“?”
“陸離給的糖。”他說:“怎麼就那麼酸?”
這倒完全——完全是字面含義。先前陸離給他們二人各一顆糖果吃,阿修簡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做好表情管理……啧!那到底是什麼糖,能酸成那樣?!
騰簡卻沉默了:“……酸?”
他莫名其妙:“明明很甜。”草莓味的,甜又安心。
阿修:“……?”
他愣了好一會兒,才忽然想明白了什麼:“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阿修此前一直以為,是自己對待糖紙的态度,讓陸離發現了端倪——但現在他知道絕不是!在那之前,她一定早已看破,才會給他酸味的糖果,而給騰簡甜味的……不!還要在更早之前——她在心意樓訂位等他,卻不開雅間和清語屏,反倒在大庭廣衆之下……這正是因為明知會來的是他而非真的騰簡,而刻意防着的一手!
為什麼?怎麼會?到底是從何時開始……莫非從一見面,她就看破了他不成?!
……想不明白啊。
阿修躺在地上,陷入了沉默。隻是沉默,實則也沒有想什麼,隻是月光映照在他身上,在瞳孔裡倒映出虛幻的影像。
“……莫名其妙。”他說。
騰簡也不說話,隻默默地恢複力氣。過了會兒,他灌完最後一口酒,把酒壇丢下,爬起身來。
“你該上路了。”他說。
阿修也不動。任由對方的膝蓋壓迫自己的胸腔,讓骨骼咯咯作響。咳嗽,笑,看着他,眼中的神色像混雜着泥、血、月的水窪一樣泥濘,騰簡平靜地面對着這樣的目光,抽刀。
“離她遠點。”騰簡說。
“你真髒。”阿修說。
而後騰簡手起刀落,貫穿了對方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