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鎮差點出現風俗業,這可是一件很嚴肅的事。不過何櫻敏也沒什麼可說的,還是那句話——
呵,男人。
就像賭場的存在司空見慣,窯子在各地也是絕不少見的。從前的十影鎮沒有這種場所,不代表如今的曙光鎮沒人打這方面主意。何櫻敏得知此事時自然是相當震怒,結果對方被抓後仍在喊冤辯稱:
“我們是正經生意,她們都是自願的!”
何櫻敏不吃這套:“若非生活所迫,誰又能自甘下賤?!”
曙光鎮賭場都不許有了,窯子就更不可能,通通查處論罪!在鎮子裡着實掀起一陣風波。至于那些風塵女子,何櫻敏和呂雙兒盡量保護其隐私,安排其他工作。多數人還是配合的,不過也有少數,還真是自願,反倒怪她們壞其生意,說她們多管閑事。
實話說,這非但很讓人生氣,也讓何櫻敏有點迷茫。
“她們有人說,自己的身體是自己的,她們愛做什麼做什麼,不要旁人管。”
何櫻敏看着茶杯:“有的還是才十來歲的小姑娘……說男人靠苦力掙錢,女人靠身體掙錢,都一樣,不丢人;說再沒有這麼好來錢的路子,叫我們不要斷她們财路。”
她直覺這其中不對,卻居然一時無話反駁,隻強行拉她們去勞動改造了。還能寬慰呂雙兒,說不要和這些傻子一般見識。
但何櫻敏心中,自然是有着迷茫的。這一年走下來,她心中有太多迷茫了,太多的事她之前不曾想過,以至于讓她如此懷疑自身的正确性。
這還是富有野心,隻不過是兼職慈善的何櫻敏。連她都受到打擊,很難想象像陸昭昭這種真正善良的理想主義者該有多挫敗。
所以,這事何櫻敏之前沒跟她說。可到了此時,竟不知不覺,把自己的茫然也說出來了。
“我下意識地覺得風塵女子就是下賤的,可事實果真如此麼?”
她喃喃:“有時,我也不知什麼才是對的。若她們是自願的,我們又該怎麼去管呢?”
你又怎麼管得住另一個人自甘堕落。你又怎麼能确信,你認為的堕落,就是真的堕落?
溫暖的溫度落下,是陸昭昭握住了她的手。何櫻敏看過去,少女的眼神溫和且平靜。
“敏敏,你看。”
她說。取出一塊木闆,一頭搭在茶杯上。又拿出一顆彩色小球,放在木闆高處。
小球滾落,掉到桌面,又砸在地上。
“小球是自願落下的。”
她說,看着何櫻敏:“可即使她不自願,木闆會幫她【自願】。”
她說——
“敏敏。這塊木闆,就是世道的不公。”
這個世界,期望某些人跌落,如此才能成就另一些人的高升。這種期望有時不明顯,有時好像不是強制的,有時甚至包裹着“為你好”的外衣……
可一個傾斜的木闆,本身就是不公正的。
“當小球被架在木闆上的時候,跌落很容易,隻要放松;爬升卻很難,要拼盡所有。”
陸昭昭道:“可是敏敏,這不是小球的錯。這也是我們必須看到,必須意識到,必須去改變的事情——”
小球看不到木闆的傾斜,但她們可以。由此,她們就天然地負有了一種責任——
【撬動那塊木闆】。
當木闆放平的那一天,就沒有人能再“自願堕落”。
“我知道這一切很難。”她說:“這麼難的事情,你這麼努力地去做……辛苦了。”
她握住何櫻敏的手。
“但……再給她們一些時間吧,也給我們一些時間。人是會變化、會成長的,這是人的可能性。我們要給她們這種可能性,也要給我們自己這種可能性。“
她說——
“人心不能夠強求,但我們可以給更多人以【選擇的餘地】。繼續走下去吧,向所有人展示我們想要的世界。如果有人受此所動,自然會成為我們的戰友。”
何櫻敏看着她,看看木闆,看看小球。沉思了好一會兒,慢慢俯身撿起那顆小球,握在手心。
“人是會變化的。”她喃喃:“……就像我。”
就像本來為了野心汲汲鑽營的她,也有一日,坐在了安濟會中。就像本來隻是家庭主婦的呂雙兒,如今的呂鎮長。
人是不同的,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思想。可人也是會變化的,人可以變得水火不容,也可以變得相互理解。
而對何櫻敏等人而言,同為女子,頑固不化的小球固然令人惱恨,可焉知當她意識到了木闆的存在,又會不會成為她們的同道之人?
【不要強求。給她們以可能性。】
何櫻敏深深看向陸昭昭,忽然想問:
【你是不是,也給了我這種可能性?】
可這是不必問出口的。所以何櫻敏隻是握住她的手,忽然道:
“這就是安濟會啊。”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顔,風雨不動安如山。達者兼濟天下,有餘力者自去發光,自有五湖四海相似的螢火,前來相會。
陸昭昭說:“這就是安濟會。”
說着,她又很愧疚:“也怪我,居然把擔子都壓在你們身上,整天處理這麼多事……”
何櫻敏失笑,搖搖頭。
“你已經做了很多了。”
過去的一年裡,陸昭昭總覺得自己什麼都沒做似的,事實當然絕非如此。首先,安濟會的活動資金,一半都是陸昭昭出的,另一半則是以茶涼為首的親友團出資;其次,陸昭昭總是能夠給出非常有見地的意見,無論何櫻敏等人覺得多麼迷茫,隻要問問她的意見,便能奇迹地定下心來。
這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姑娘。正是因為她,他們才能團聚在此處。
何櫻敏又看了眼窗外,忽然提高了聲音:
“你們說,是不是如此?”
陸昭昭也看過去。見窗口不遠處,女孩讪讪探出頭來。
“哎呀,我們不是故意偷聽的!”
女孩道:“就是散步走到這兒了……”
一名男青年站在她身側,有點尴尬地撓撓頭,向陸昭昭二人點頭示意。玉憐香打着折扇跟在二人身後,露出微笑。
“正好,我們閑聊也說到你們。”
他說:“二位姑娘不如添些香茶,大家一同坐下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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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一年,陸昭昭終于見到了安濟會的另外幾位夥伴。這一年中,應玉憐香邀請而來的人也不算少,不過直到如今,确定加入安濟會并願意留守于此的,一共隻有三位。
安馨,女,金丹修士。東勝神洲人士,煉器師。
倪明,男,築基修士。南瞻部洲人士,符修。
周璨,男,元嬰修士。北俱蘆洲人士,體修。
出自五湖四海,可見玉憐香此人交友之廣泛。除去他們三人常駐,還有一些偶爾來幫忙的,不過今日都不在,也就沒能見面。
玉憐香有點可惜:“……其實我相熟的修士不多,總不好把凡人也叫來幫忙。”
且就算他想叫,搞不好找過去發現那人早已作古……他交際、幫助過的人太多啦,早就不記得都有誰;時間跨度也太長啦,一通群發下去,一年内能有三個肯留在這裡的已是不錯了。
畢竟,玉憐香相熟的修士,多半都是些極擅長某門技藝者,如蕭聿。可這些修士又都各有勢力,是不可能來加入一個小小的草創慈善組織的。
安馨笑嘻嘻的:“我覺得人已經夠用了……曙光鎮本地來打工的幾個妹妹也很得力呀!”
安馨看上去年紀不大,主要是個頭矮,在一衆修士裡顯著地成為窪地,性格倒很活潑。倪明就有點類似天機閣刻闆印象的内向,幾乎沒開口說話,眼睛一直垂着不敢看人。
周璨像是個酷哥,肌肉鼓鼓的,修為也最高,大約是安濟會總部的武力擔當。除此之外正如安馨所言,他們也招募了不少本地人手幫忙處理雜務,這些人也是很可靠的。
這便是安濟會!
陸昭昭和他們打了招呼,聊了幾句,立馬就找到過往小靈通聯絡時的熟悉感,一下就不緊張了。安馨又很健談,很會誇人,立馬和她叽叽喳喳聊起來。天南海北談了半天,又問她:
“你有沒有見到瑤瑤呀?”
“瑤瑤……”陸昭昭愣了一下:“啊,玄瑤師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