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昭:“……”
陸昭昭:“……?”
“工錢啊工錢!”少男一臉肅然,好像自己在說什麼嚴肅得不得了的話題:“先前你托我的嘛,得到那些凡人的信任,阿拉辦到咯。”
陸昭昭:“呃……”
好像,是有這麼回事?那時他們被十影鎮的居民猜忌,陸昭昭不得不關門放阿修,希望他能幫忙取得鎮長等人的信任——他的确辦到了,雖然是在夢中,雖然肉眼可見的劃水……但辦到就是辦到,陸昭昭必須承認。
但是……
她沉默須臾:“……那個的報酬給過了吧?不是說了放你走嗎?”
“嗯哼。”阿修理所當然道:“那之後幫你打架的工錢呢?”
陸昭昭大驚:“當時我們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不幹掉幕後黑手誰都出不去——你還問我讨工錢!”
“那我不管!”少男開始耍賴:“總之我不打白工——”
陸昭昭“哦”了一聲,忽然念了句咒,然後就看着飛到掌心的金絲縛和猛地被拉過來的阿修,陷入大眼瞪小眼的面面相觑之中。
陸昭昭大為震撼:“你還沒把金絲縛解下來啊?!!”
她也就是那麼一試,哪想到這人還真戴着呢?!不由瞳孔地震。卻見面前少男倏爾一笑,那雙漂亮的藍眼睛也彎起來。
神秘的,危險的,分明是同一張臉,卻與巫岐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當他笑起來,就很像一隻得逞了的狐狸:
“得手啦~”
尾音在他舌尖轉圈兒,帶着親昵的笑意:“大小姐,你可真得有點戒心了。”
溫熱的觸感一觸即分,陸昭昭緩慢地眨了眨眼。便見自家的貓已經張牙舞爪撲了出去,亭曈也悍然出手。阿修倒是閃得挺快,暢快地大笑。
“不給我報酬,我就自己拿——大小姐,這金絲縛我就取走了,那刀你也收下,權當我們的定情信物啰~”
這麼笑着,便忽地在空中化作一個紙人,輕飄飄落了下來。
“……隻是替身。”
亭曈到,黑眸微眯:“……本人不在此處。”
很顯然,狡猾的魔修先生,真人早就跑遠了,隻留個紙人來傳話。恐怕亭曈下的咒術,他早已解開,連那金絲縛,也被他奪去掌控權,方才不過演了出戲罷了。
而陸昭昭,看看自己手中不知何時多出的一把彎刀,又摸了摸方才被親了一下的面頰,眨了下眼睛。
“還真是……”
真是,狡猾又奇怪的人啊。到底在想什麼呢……
她打開【人際】面闆,上頭阿修的名字後,跟着兩個數字。
【綠花37%,粉花39%】
按普遍标準來說,大約是【普通朋友】和【怦然心動】的程度?比起上次看的數值,綠花反而降低了,倒是粉花略有提升……這麼說起來,阿修大約是陸昭昭遇到的第一個,非敵方單位,對她的親善值居然會随着相處降低的人。
兩個數值,都算是很低,可見此人從未對她放下心防、付出真心。但他方才确确實實親了她一下……話說回來,紙人親的,能算他親的嗎??
……到底在想什麼啊,這個人。
她想也想不明白,發了一會兒楞,也沒覺得反感,就是很迷茫。而這會兒的功夫裡,小貓咪已經在鞭紙人的屍了。陸昭昭反應過來,哭笑不得,收起被亭曈檢查過的彎刀,抱起蛋黃酥,小貓還喵喵地委屈着,腦袋蹭來蹭去,又啾幾下她的臉頰。
誓要把壞蛋的親親壓下去——把陸昭昭逗得樂,啵啵親了小貓腦袋好幾下。扭頭又看見一個目光沉沉的鳳凰崽……
陸昭昭:“……啵啵!”
亭曈的眉眼舒緩了。
陸昭昭就笑,抱住貓咪,挽住鳳凰。
“走走,回家咯!”
-
十月五日,陸昭昭登上了離開的飛舟。
雖然早先和秦令雪說,再待一天就走;但出于種種安排,還是延長了幾日。總算把事情辦妥,也算能安心回到宗門。隻朋友們各有去處,不全能與她同行。
如蘇栗衡,自然苦兮兮跟着自家師叔義診,因醫術不精每日被罰抄書三百遍;遲星文與展飛光也留下,陸昭昭跟蕭聿說好了,待他忙完後會帶這兩人去杏林谷休養一陣子,且不說遲星文難纏的傷勢……他們倆走的路子極易累積暗傷,陸昭昭有意讓他倆調養一番。
巫岐、迦境、茶涼、何櫻敏以及沈素書則參與進基金會的運作,同時停留在十影新鎮進行赈災重建事宜。溫影承、崔玄麒也會停駐。孟錦迎想了很久,決定留下,倒是囑咐了韓繼千萬照顧好陸昭昭,否則要他好看。
韓繼就很不爽:“這還要你說!”
祝芝芝和蘭形,則打算繼續回古戰場去。陸昭昭隻好提前給祝芝芝過了生日,又跟蘭形說好他生日要回去……如此,夥伴們會和陸昭昭同歸的,便隻剩下韓繼和祝青燃。
……叫陸昭昭有一丢丢落寞。
大修士們,玉憐香是要留下的,秦令雪是必然跟着她的,司空琢打算蹭個飛舟,順道來天衍宗坐坐……雖然秦令雪顯而易見的不待見他,陸昭昭倒是很高興。
秦令雪隻能退而求其次:“不準進梅峰!!”
大家各有去處,陸昭昭身邊還是第一次這樣空蕩蕩,怪寂寥。惹得她多麼想留下,但看一看焦慮大螃蟹,還是放棄了。
……身邊人也很重要呀。
且靈識受損,是要靜養。她回宗門,大家都更放心些。便就如此上了飛舟,卻不曾想——
“……送别禮?”
飛舟都離地了,玉憐香才忽地又飛上來,說有東西要給。而當陸昭昭望向那一個個樸素到顯得寒酸的包裹,猛然意識到什麼,跑到船邊去。
她看到人群。
不算是太多,但也絕不在少數的人群,就那麼靜靜伫立在送别的親友們身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仰頭注視着升起的飛舟,又不知從誰開始,深深地躬身行禮。
就好像風吹過麥地,深深地向晴空彎腰。陸昭昭怔怔看着這一幕,幾乎想跳下去,還是玉憐香攔住她,說:
“就讓他們拜吧。”
“拜什麼呢?拜什麼呢?”
陸昭昭眼圈泛紅:“我什麼都沒做的。”
這大約不是有誰組織的——若是有人組織,人群不會顯得這樣散漫。可這些人為何要自發地來送行,自發地來行禮呢?分明她……分明她……
少女猛地一抽鼻子:“……我是逃兵。”
她是逃兵。她才意識到這一點。她本可以留下的,但她沒有。就像她本可以多去蕭聿的醫館幫忙,卻更多去找了溫影承。在内心深處,她渴望逃避,可恥,卻有用的逃避,讓她從羞愧中得以平靜——
……那面對災厄,什麼也沒能做到的羞愧。
她逃跑了。無論說得有多麼冠冕堂皇。給了自己一個宏大的目标,卻逃避了眼前的苦難,她……
溫柔的手落在頭頂。
陸昭昭難過地一靠,才發現摸她頭的人是秦令雪。玉憐香隻立在一側,道:
“做或沒做,你說了不算。”
他看向下方。
“……他們記得。”
無論她覺得羞愧或懊惱,覺得自己無力又平庸,做過的事,有人記得。他們會記得,是誰來到鎮子上,給予了他們幫助;他們會記得,是誰不惜奔波勞苦,頂着警惕與斥責,挽救他們的生命。
他們會記得那個血色的不安的夜晚,女孩盛于昭陽的容光,将永夜也照亮;記得她分明可以受盡保護,卻仍沖向夢境深處,将孩子們一一帶回。
記得她本是仙家女,不必落凡塵。
他們記得。
或許并非所有人都記她的恩,或許人性複雜難測。可活下來的人中,總有人記得。所以他們來為她送行,表達自己的感謝——
玉憐香說:“受着吧。這是你應得的。無論你覺得應不應該,他們說了算。”
陸昭昭就看,随着飛舟升高,那些面龐變得朦胧。她忽地撲到欄杆上,揮舞手臂。
“我還會回來的!!”
她說:“總有一天,我會回來的!!!”
回到十影山,回到這片土地,重新面對這一切。總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