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昭沒有去發帖,但一個個地看,就仿佛能從那一行行文字裡,汲取到力量。她還沒有把日志寫完,反複改了幾遍,去掉了情緒化的部分,隻留下可供參考的實際經驗,和清晰的詳情描述。
她打算等天道盟出了後續處理的章程,再把這份記錄上傳上去。
而花容時得知了她在看的書,表情就顯得有些憂慮。可他最終也隻是撫摸她柔軟的發。
“不要逼迫自己。”他說:“你已經做得非常出色。”
她已經做得非常出色。身為一名不滿二十歲的築基期小修士,臨危不亂,盡自己所能力挽狂瀾,乃至獨自與不明修為的邪祟進行意識戰争,還将其捅了個對穿……
這是即使拿出去說,也足夠光耀宗門的事迹。須知那邪祟在夢中可是困住了一隻妖府期的鳳凰,布下的迷陣更是攔住了合體期修士……若換了個修士做出這等事迹,恐怕是要吹一輩子的!
但陸昭昭并未覺得自己已經做得足夠。
“我知道的。”她隻說:“我隻是看看。”
花容時也沒待多久,所以這會兒陸昭昭還是一個人,一隻貓,一隻鳳凰。亭曈站在她身後,她窩在椅子裡,抱着蛋黃酥,往外看。
天色已暗。
新鎮四下,亮起燈火。明明煌煌,比過往的十影鎮更為明亮。那些幸存的人們,也似乎都很快适應了新的生活。或許即使突逢這種程度的巨變,對他們來說最緊要的,還是生存下去。
【生存】。
對于生活在西曆3000年發達社會的陸昭昭來說,這已經不是一個問題。但對于西牛賀洲的居民來說,他們并無考慮【生存之外】事情的餘裕。乃至于陸昭昭在呂酹月夢中所見的那一切——她的确憤怒,的确痛苦,的确認為那喪盡天良的事絕不應該發生。
……可她也知道,那沒有辦法。
人沒了餘裕,隻為求生時,就淪為野獸。饑荒年,人相食,并不稀奇。所謂的道德,對于絕大多數人而言,都是隻有在生存被滿足的前提下,才能催生出的東西。
野獸沒有道德。野獸隻想活着。
陸昭昭絕非為那些犯下罪行之人開脫,她隻是在深入地思考這其中的根由。她在思考——
【到底該怎麼讓這片土地,今後不再發生那樣的事情。】
要解決一個問題,自然要先了解為何會出現這個問題。是以,陸昭昭在試圖通過各種方式,去解西牛賀洲,了解會出現這些慘案的根由,也思考究竟該怎麼去一一化解。
“類似的問題不止出在西牛賀洲……不過的确以西牛賀洲情況最差。”
摸着書,她輕歎:“凡人苦……”
準大學生當然知道,要解決這一切,得發展生産力,給凡人以最基礎的生存保障。但她同時也知道,呼籲修士們都去無條件做慈善顯然也很不現實,這事須得仔細琢磨斟酌。
而有關西牛賀洲的積弊……
她的目光落在兩個字上。
【魔修】。
但凡魔域存在一日,魔修存在一日,這些邪術就不會消失。可但凡還有人想要走捷徑,魔修就不會消失。
她的手指輕輕摩挲過那些字迹。
“曈曈,”她忽然說:“你覺得魔修有可能被根除嗎?”
亭曈聞言,思索了片刻,搖頭:“絕無可能。”
所謂魔修,構成也算是很複雜。有被魔氣浸染者,有正道修士堕魔,有血脈遺傳因素……但最重要的是,天地分陰陽,有日夜,因而正與魔,不僅是相互對立,更是相輔相成。
天地若有清氣,便自有濁氣。這清氣為靈氣,濁氣便為魔氣。是以,但凡這世上還有靈氣,有正道修士,那麼魔修就絕不可能被根除。
“我覺得也是。”陸昭昭點頭:“而且魔修雖然修魔,卻也不是一定都去作惡的。”
如騰簡——陸昭昭就覺得,他應當是沒做過什麼壞事的,否則不至于心軟到那種程度;而阿修……呃,存疑,但以陸昭昭的了解,這人的确也不像窮兇極惡之輩,恐怕更樂于暗中挑撥看戲。
不過她是了解,為什麼當初大家聽說她被魔修劫走,都“談魔色變”了。
“那就姑且把魔修當作另一種人族。”她說:“嗯……暫時這麼拟定吧——”
她說:“——我要有朝一日,讓魔域隸屬天道盟治下。”
她說這話時,面色語氣都平淡,就好似不是在說“打下魔域”,而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似的。然而聽到這話的兩個存在,無論是蛋黃酥還是亭曈,都幾乎沒什麼反應。
蛋黃酥隻是“喵”一聲,舔舔她的手;而亭曈理所當然道:“好。我幫你。”
陸昭昭自己反而笑了:“不覺得我太狂妄了?”
“狂妄……?”
亭曈歪了歪頭,又搖了搖頭:“不。不論什麼,隻要你想做,我就幫你。”
蛋黃酥喵喵叫以示贊同,反倒讓陸昭昭很哭笑不得。不過,亭曈緊接着又問:
“為何是天道盟?”
他很理直氣壯的:“若有一日打下魔域,也合該由你統領。”
他這話才叫狂妄,陸昭昭被逗笑了:“……一人之治,與一國之治,還是不同的。”
當然,她會想要“打下魔域”——也是因為,這是讓西牛賀洲得以和平發展的必要條件之一。沒吃過豬肉,不代表沒見過豬跑,學過那麼多曆史與政治的知識,陸昭昭腦海裡已大緻有了個脈絡。
“修仙界需要一個能夠強有力統治與執行政策的政體。”
她呢喃道:“天道盟……合适。但……它如今還不夠。遠遠不夠。”
一個不再松散、真正團結修士與凡人、能夠執行廉政的天道盟;一個被這樣的天道盟收入治下,進行管理的魔域——
西牛賀洲積弊得以解決的前提條件。
陸昭昭忽然想笑:“聽起來好像很難。”
可那又如何?難——就不去做了嗎?
“好歹我也是……”
也是玩家,也是理想主義者,如果連在遊戲之中,都不敢踐行自己的道,她又要如何在現實裡,去繼續自己想要的人生?
【總要有人舉起火炬,現實裡已經行到中途。】
她這麼想着,看向遠方的燈火與夜色。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鳏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
她輕聲地念誦:“……貨惡其棄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惡其不出于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又念:
“吾将斬龍足,嚼龍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啪”地一聲輕響,書被合上。
“那就讓這萬裡之行,自我伊始吧。”